第6章 （六）路是自己走的
回到教室，拿出英语课本，又是我最不喜欢的学科，但是每一次我都能强迫自己全神贯注的认真听讲。说来惭愧，最近这些日子，倒是真的让我断断续续地能拼凑成些完整的句子了。完整的句子、熟练的文章、还有脑袋都看晕了的数学题。我有在认真听课、我有在慢慢变好。
教室里，贺今朝坐在诗韵的前面。诗韵说，每天、每节课贺今朝都会说他从现在开始要认真学习了，一定每节课都认真听。可每节课都是认真不了十分钟就开始走神，翻一下课桌、看一下窗外、再回头看一圈班上的人。每每这个时候，诗韵就会嫌弃的看着他，然后贺今朝也会忍不住嗤笑一声，再回过头继续“让”自己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我还记得有一节课语文老师还表扬过他，说你们看看人家贺今朝最近都在认真的听课学习，你们还不努力。最搞笑的就是语文老师这一次的夸奖，自此以后他就真的完全放飞自我了。之前还会强迫自己认真听，这下他又开始懒了起来。
我应该怎样让他们好好学习呢？我如果告诉他们我来自未来他们会相信现在的我吗？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拥有更好的未来呢？
我又一次的陷入困境，我总是一有点什么事情就把自己困在我的世界里，也不和别人交谈，也不让别人进入我的困境。我只能靠自己走出来。可我大概知道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比别人多知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秘密、比别人多了解些他们，是正常的吧。
午饭后，我找了庄屿和贺今朝，他们总爱一起玩，找他们很好找。我叫上诗韵一起去到操场找到他们，我和诗韵找他们的时候，篮球场上的同班和别班的同学还对着我们起哄。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认真严肃，大家也就安静下来。庄屿和贺今朝一脸茫然的过来，问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两个人，庄屿这个时候还没长高，他会在今年暑假的两个月时间里长得很高，因为他爱上了打篮球，从早到晚都在球场上。贺今朝估计他对篮球的热爱也就一般，只是大家都在打球，他也跟着打而已。
其实，十二岁的我对十三岁的庄屿心动过。那个时候只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人，热爱篮球、阳光正义、活泼大气，我认为这样的人干干净净的真的是极好的人。不过我和他交集不多、不过我确实没看错人。
我看着他们二人，思绪却在一旁游走。诗韵用手肘撞了撞我我才回过神来。
“是这样，我有事和你们两个说，不，是你们三个。”
诗韵也一脸疑问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没事吧？最近的你都有点怪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最近常说的你做过的那个梦，其实真的没必要，一个梦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诗韵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我知道她的担心，毕竟二十二岁的我和十二岁的我，当然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答应我，无论我说什么，无论你们多么的不相信，请也一定要相信我，并且我说的一字一句都不能透露出去半个字，能不能答应我？”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复而又看向一脸凝重的我，点了点头。
“我来自未来，来自二零二一年，现在十二岁身体里住着的，是二十二岁的我。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四个后来是很好的朋友，并且一直都是，所以班上这么多人，我只叫来了你们三个，我不想你们的人生满是遗憾和难以述说的艰辛。”
“我知道你们还不信，但请你们先听我讲完，贺今朝你父母在你小学时就离婚了，当然这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你跟着你爸，你爸在双林区工作，工作的内容是鞋的楦头，就是鞋里面的模具；你爸当时想做这行的时候找了很多人，想找一个这行的师父，可以跟着学习；可你爸没有任何关系任何熟人，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后来你现在的师爷看你爸这个人不错，也肯吃苦，才收了他为徒，自此，你爸才正式走进这个行业。而你现在跟着你爷爷奶奶生活。你妈妈比你爸爸大一岁，你爸在十八岁的那年就有了你，当时生你的时候家里还罚过款。你小的时候有一次你爸把你打得狠了，你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你爷爷奶奶心疼你，把你爸狠狠的骂了一顿你爸又走双林去了，后来无论如何你爸都没再动过你哪怕一下。”
“你，怎么知道？”贺今朝满脸震惊的看着我，诗韵和庄屿看着他。“真的吗？”庄屿问。
“真的，她说的是真的。”
我不顾他们的震惊继续说。“现在你们该相信我了吧，还有庄屿，你初中毕业以后去了职业学校学过汽修，后来毕业你当过巡警，再后来进了一个厂，就是现在你姑姑在的那个厂。她是去煮饭，而你是去做工，一个月能拿八千的工资，在我们都拿三千的时候。可是那个地方也磨灭了你的意志，你一个星期轮一次早晚班，你很少再打球了。那个地方把你的精力都磨光了，你已经没有经历再去打球了，而且那个厂，非常危险，你常常一身的伤。你如果还不信，最近有时间可以让你爸妈带你去检查一下你是不是色弱。当时毕业后你本来想去当兵，各项检查都过了，却被判定为色盲，其实你只是色弱，相近的颜色放一起你分不出来。你从小就对菌类的东西过敏，还有芒果，我没说错吧，我还知道你们几个家里有谁都是做什么的，还要我一一说明嘛？”
他们没说话，也没看我，他们看着地上发着呆。我知道，这些已经足以他们好好消化一番了。而现在的他们，十三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我说的这些话。但是我还是说了最后一段才离开。
“我说这些都是为了让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学习，因为我们过的都是糟糕的人生。贺今朝一年换八十个工作，他不满意工作，工作也不满意他；庄屿在那个厂里常常回来都是遍体鳞伤的，虽然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伤口，但一双手臂满是口子。我记得有一次一个机器出了问题，操作那台机器的人小腿被弹出来的零件直接戳穿，而你，因为站得远，只是被一个钢片划破腿而已、而已...可即便如此，你的伤口也让人感到害怕。如此，你们还要像现在这样，像我看到的那样过一生吗？”
“其实十二三岁不小了，你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成一个懂事的人，所以我今天说出这些，是想你们知道，未来是决定在你们自己手里的。”
“对了，庄屿，最近，尤其一年后，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爸去检查身体，尤其是肺部，哪怕只有一点点问题也要认真对待，要不然，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庄屿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之色。我拉着目瞪口呆的诗韵离开，诗韵一直处于发呆状态，只是被动的被我拉着走。我走到教学楼下，回头望向远处操场上还愣着的两个人，言尽于此。至于路怎么走，其实各人的路，还是自己走的。
说真的，我不想过那样的人生，我也不想我的朋友过他们那样的人生。在那些过去里，我看着那个满眼是光的少年渐渐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看着对生活迷茫的不知所措的他们、看着父母感情破裂却选择对她隐瞒、看着那实在无法挽回的逝去的生命。其实，人生很脆弱。
我大多数时候是活在别人的羡慕里的，我知道。我父母健在、家庭幸福、我是被爱着的人。我的父母身康体健、没有与我死别、没有与我生离重建家庭，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我是被爱着的人、是被羡慕着的人。
我和很多人比起来，我都是幸运的，我不知道别人父母是怎么对待自己孩子的。我只知道，大部分人眼里，我是幸福的。可我认为我是不幸的。
我没有当过父母、更没有养育过孩子，我没有体会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艰辛、我不知道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养大教好。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当父母不容易，而且生养孩子、是最不划算的投资。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是父母。但是可能父母忘了，他们曾经也是个孩子。
我记得我和我爸说过：我不结婚是因为我不想我的孩子像我这样长大。
我爸说的是他对不起我，给不了我好的物质条件，也是我没投好胎。
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大部分的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自己这样长大，只是谁都没说出来，我说了而已。其实他也不想我和弟弟像他小时候那样长大，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可我也没有意识到的是，我自以为是的说出真相，其实是在向我的父亲心口捅刀子。
我爸总觉得我是在怪他，每一次说到过去他都认为是我在怪他。
他不能理解我说的“那个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父母守着，只有我父母在外地，班上六十多个人，十三个本地的同学，其他都是外地的小朋友被父母带过来这边上学的，所以，其实六十多个人就只有我一个人的父母不在身边。”家附近就是工厂，有很多外来人口，稳定了带着小孩过来的不计其数，只有我自己没有父母陪伴。他不能理解这些。
我没有怪过他，没有怪过他们，从来没有。只不过我说过无数遍的不怪，他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每每这个时候总说“你女儿又在怪我们了。”我也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从来没有。但是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信过。我真的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我只是在无数个时刻都在想着：要是现在我的爸爸妈妈在我身边就好了，要是他们在，就好了。
我在后来的人生里才慢慢了解到，可能不是我在怪我的父亲，是他自己在怪他自己。他怪他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说的“不怪”他好像从未听见过似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自责，也可能是我没有当过父母，所以我无法理解。
那个时候我未曾想过，在未来的某一段时间，我是怪他的。人生越往后面走，那些过去没在意过的小事就会慢慢清晰起来。自身的缺陷会随着成长同样被无限放大，而在我意识到自身的缺陷的那瞬间，我是怪我的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