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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乡情思
磨道
以前,石磨在农村很常见。石磨由两块尺寸相同、有一定厚度的短圆柱形石块构成,上下两扇,架在土坯搭成半人高的磨台上。上扇转动,下扇不转。两扇磨的接触面有錾出的磨牙,排列整齐,通过两扇磨盘的啮咬磨碎粮食。两扇磨之间有磨轴,以防上扇转动时从下扇上掉落。上扇有两个磨眼,磨面时,谷物被磨成粉末,通过磨眼流入磨膛,均匀地从夹缝中流到磨盘,过箩筛掉麸皮就得到面粉。石磨安在磨坊里,通常用牛或驴拉磨。有磨坊就有磨道。磨道是牲畜拉磨的走道。磨道围着石磨,就有了永远转不完的圆圈。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们村还没通电,粮食是用石磨把麦子、玉米磨成面。我家磨坊在老屋上房。凌晨鸡叫三遍,母亲从生产队饲养室牵牛套驴,到磨坊磨面。先支好箩面用的滑竿、粗箩、细箩,再架起磨棍,用衣服蒙上牲口眼睛,好让牛驴转圈不晕。随着牲口拉着石磨在磨道里转圈,母亲的箩下就有了白白细细的面粉。母亲一边箩面、吆喝牲口,一边向磨顶撒谷物,察看磨盘、磨眼,倒箩过的麸子,以防撑磨、卡磨、糊磨。磨一晌面,能收三四十斤面粉。有时没有牲畜拉磨,母亲就领着我们兄弟姐妹推磨。虽然费力费时,但磨坊会时常飘散着笑声。直到有了电磨,我家石磨宣告退休,人推磨也走进历史。
悠悠石磨,从师祖鲁班发明石磨的春秋末期一路走来,磨砺着劳苦大众薪火相传的苦辣酸甜,见证了中华民族起起伏伏的兴衰荣辱。悠悠磨道,从华夏文明的源头走来,犹如泥泞坎坷没有尽头的魔道,转不出亿万柴门世代渴求的梦想。鲁迅笔下的闰土,是身着长袍马褂年代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少年闰土月夜看瓜刺猹,装弶逮鸟,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二十几年后,闰土“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红活圆实的手”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见了久违的“我”直呼“老爷”。苦难生活的重压使淳朴天真的小闰土,变成呆滞麻木的老闰土。千百年间,中华大地,一个个村庄、一个个闰土,就这样在艰难困苦的挣扎中繁衍生息,在求神拜仙的企望中麻木失望,在由小变老的“磨道”里循环往复。
纵观史海,“磨道”一词是古老中国农耕文化的结晶。磨道的景象好像一个晴雨表,直观地展露贫穷富贵。家里有磨坊,证明家境殷实。有面可磨,磨道就是温饱、喜悦和幸福的代名词。无面可磨,磨道就写满了饥饿、辛酸和血泪。在那些贫穷如影随形的年代,磨道吞噬了所有的勤苦、快乐和温馨,磨逝了无尽的辛劳、苦役和抗争,留下的只是战乱、匪患和落后。看似平常的磨道,就像潜埋在岁月深处的缰绳,牵系着你我他的前辈们赶赴一场又一场苦涩无望的邀约,看不到头尾。
磨道转不出温饱小康,却转出了很多文化。磨灭、磨勒、磨陀、磨合、磨跎、磨叨、磨破口舌、磨踵灭顶等词汇,真像是从石磨里磨出来的。磨道转出了很多歇后语:兔子进磨道——充大耳朵驴,驴赶到磨道——不转也得转,驴子拉磨——跑不出圈,驴拉磨牛耕田——各走各的路,磨道上走路——没头没尾等。《红楼梦》中黛玉出了个谜语:“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谁都猜不出,黛玉自揭谜底,竟是:小驴拉磨。中国近代“千古奇丐”教育家武训,手使铜勺,肩背褡袋,烂衣遮体,边走边唱,四处乞讨,当给人家推磨拉碾时,学着牲口的叫声唱:“不用格拉不用套,不用干土垫磨道。”电视剧《古船·女人和网》有歌:“牛劲来自绣花的手/网结篱笆张着好多扣/自己和自己别做扣/树和影子闹的啥别扭/磨道驴儿你走不远/拖网的古船你没快舟……”
悲观者惊诧“磨道人生”,将囿于小圈子、重复性强的“来回活”称为“磨道式循环”,认为千里马和磨道驴所走道路不同的原因是“命运所赐”,以为眼前的生活就是在“打工的磨道”里打转,一切任由命运驱使。
有志者惊叹磨难如磨道,磨出了许多拼搏进取、坚毅执著、坚定信念的励志故事。他们感谢最糟的机遇,给自己一片悬崖,把“不”字擦掉,把每一滴天赋都挤出来,点亮心中的蜡烛,在黑暗中放射光芒,轻松地前行!
站在人生的高处看,社会真是一个庞大的磨道。人们的工作、生活、习俗、思维甚至家庭、幸福、命运,无不是在一个个磨道里运行。所谓改朝换代、社会变革,如同从这一个磨道走进另一个磨道,只是磨道环境的优劣不同罢了。磨道的力量是巨大的。一个人的人生境遇怎么样,很大程度取决于他所处的那个历史阶段的磨道环境。社会发展的大势不断改变着磨道的内涵,磨道生态深深地影响着所有人的生存状况,也改变了成千上万民众的命运。如今,我们脚下的土地仍然是那块古老的土地,可是,鲁迅当年笔下那个呆滞木讷、灰头土脸的闰土,已经变成会驾农机具、走南闯北搞经营、广采信息忙致富的新型农民。现代闰土们生活的大合唱里,尽管也有忧愁烦恼,却满溢着幸福温暖,没了贫困潦倒的音色!可以想象,没有国家、民族命运的巨大变革,闰土们至今还在那个磨道里转圈呢!
当然,周而复始的生活,久而久之会形成僵化的思维定势。惯性思维、一成不变等,都可能成为“磨道效应”。于是,有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感叹。要紧的是:最好给自己的磨道精确定位,清楚自己正走在那个磨道,磨道环境怎么样,是否必须从这个磨道走进另一个磨道?
磨道是一部大书,它囊括了社会发展的经典哲理。研读这部浩浩长卷,就能读懂深藏其中的丰富含意。
岁月流逝,我家的那盘老石磨早就拆掉了。我们的后人想看石磨,只能去博物馆。磨道一词也将成为故经。但我常想,若能收藏一方石磨,烦闷来袭时去磨道转转,给后辈说说“我们来自那里”,或许能增加一些清醒!
印门神
常年戍边,回故乡过一次春节,心窝里总会搅动欣慰的涟漪。
记得儿时,从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开始,我和小伙伴就压着指头计算,期盼着这热闹的日子。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备年货、扫门闾、去尘秽、挂门神、贴春联。我总缠着母亲给我换上待大年初一早晨才穿的新装,从瓦罐里掏出平日积攒的“钢镚儿”上集市买串挂鞭……
然而,珍藏在我心窝里有关春节的记忆,并不都是甜滋滋的。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中期,这是我入伍后第一次回故乡过春节,就尝过一种难言的滋味儿。刚过小年,父亲到山镇上办年货回来,从低矮破旧的茅舍里,取出两块方方正正用山桃木刻的版画印版,叫我帮他印门神。
这门神,就是司门之神啊。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翻阅古籍的老父亲就给我讲过:远古时期,夏商周各朝天子都祭五祀,门是每天必经之处,当然首先祭祀。黄帝命人用桃木雕刻了两个神像置于大门两边,以御鬼怪消除灾难。之后,又画两个神像贴在门上,便为门神。自先秦以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都崇拜门神。门神诞生于正月十五日,就有了新春时节祭祀门神的习俗:将门神贴在大门两侧,以进门为视角,画中门神以对脸相视为正确贴法,反之便贴错了。由于这种习俗已流传数千年,门神的形象就有很多。诸如:神荼、郁垒、虎苇索、桃木、钟馗、青龙白虎,一些地方还信奉赵云、赵公明、孙膑、庞涓,还有将门神分为文门神、武门神、祈福门神。文门神即画一些身着朝服的文官,如天官、仙童、刘海蟾、送子娘娘;武门神即武官形象,如秦琼、尉迟恭等;祈福门神即为福、禄、寿三星。这些门神出现的时间、区域、背景不尽相同,但至今都被人们普遍信奉。在扶风一带影响最深的要数秦琼、尉迟恭,其辟鬼之神的信仰源于唐代玄武门之变。当年,李世民大举屠杀自己的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的家族,连婴儿也不放过。晚上睡觉常常听到卧房外边抛砖掷瓦,鬼魅呼叫,弄得后宫夜夜不宁。他有一段时间常做噩梦,梦到哥哥弟弟带着妖魔鬼怪来杀他,心中十分害怕,夜间难以入眠。于是,让手下大将秦琼和尉迟恭手持兵器站在门前站岗,这样便能安心入睡。时间长了,两员大将长期夜不能寐,双双病倒,李世民只得命人将他们的形象画在纸上,贴在门上,用来震慑妖魔鬼怪。自此之后,人们便恭祀秦琼、尉迟恭为守卫门户的武门神,将其神像贴于门上,用以驱邪辟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以求来年康乐安泰。
喜欢“讲故经”的老父亲给我讲过的这些,都是旧时迷信的父辈们过年期间祭祀先人时必须温习的功课。可是,我一个军人,佩戴着鲜红五星的军人,干得了印门神、祀门神这等差事么?
看我窘得慌,父亲也不搭理,回里屋翻出一卷黄草纸,熟练地调好印墨,顺手搬个小凳,嘴里叼着丝丝冒烟的旱烟锅,佝偻着身躯,头也不抬地印起来,那粗黑的茧手笨拙地掀动着一页页印刷品,忧郁的眼睛随着翻动的纸页无神地活动着,不出一锅烟工夫就是一大沓。我默默地愣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只听见父亲沙哑悲戚的低语:“过年了,印几张,图个吉祥,也给孙儿们换个压岁钱……”我心里倏地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一晃40多年过去。去年,我特意选择春日,偕妻儿回故乡阖家欢聚。山村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过去挑着卖柴小担的年轻人,这会儿驾着“电蹦子”、自驾车一路飞奔,到山外采购年货。早年赤脚的山妹子,现在身着城里流行的服饰,熨起“水波浪”,踏着“飞人”赶缝新装。不知谁家的立体声收录机,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父亲购置年货回来了。一进门,翻出当年我见过的那两块方方正正的用山桃木刻的版画印版,催着我帮他印门神。他先沏壶酽茶,支起摊子,尔后调好浓墨,翻卷着油光纸,眯着眼冲着我笑着叮嘱:“早年同你一起玩耍的几个小伙伴,家里缺门神,今天跟集碰上了,向我要几幅。我手脚不利落,你赶紧印几张送去。”我心里说:爹哟,你真个老糊涂了,啥年代了,咋还……
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啧啧地吸几口旱烟,“叭叭”两声在鞋底上掸掉烟灰,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捧着老黄历念经,就把爹看扁了,也不瞅瞅印些啥?”
我惊讶地顺手拿起印版,重重地蘸饱红殷殷的油墨,轻轻地按下去,白纸红印,图案清清爽爽。一幅是手执鲜桃、连白眉都含着乐意的长寿翁,映衬着白鹤青松,下方一道红字“福泰永年”;另一幅是怀抱金鱼、手舞足蹈的胖娃娃,掩映着繁花柳荫,下写“岁岁有余”。
看着父亲变魔术似的“变”出的这两幅白纸红印的“门神”图案,我愣愣地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手拿起“岁岁有余”的那幅“门神”,喜欢翻阅古籍的老父亲好像当年给我讲门神的故事没有讲完、需要补充完善一样,如数家珍般地聊起门神的新话题。
原来,在数千年的历史演进中,恭祀门神的习俗和门神的形象有很大变化,门神也烙上了时代印痕。新中国成立后,人们科学意识增强,迷信意识淡薄,过年时有把英雄人物、民族英雄画像贴在大门上,门神便演变成门画。改革开放以来,门画内容更为广泛,如彩绘福寿图、五谷丰登图,六畜兴旺图、工农建设图、儿童欢乐图、火箭腾空图、十帅跃马图、拥政爱民图、军民联欢图等。现在过春节,许多大门还有张贴神荼、郁垒、秦琼与尉迟恭门神像和历代武将画像的,但与古时候相比,其中的含意截然不同。过去贴门神是为了敬神、拜佛、求福、祈祷平安,如今贴门像表达的是对平安幸福的向往与追求啊!
父亲诠释“门神”的新见解,使我眼前一亮:看来我真是“捧着老黄历念经,把老爹看扁了”。瞅着饱含红殷殷的油墨、清爽爽的图案,这手执鲜桃衬着白鹤青松、连白眉都含着乐意的长寿翁,这怀抱金鱼映着繁花柳荫、手舞足蹈的胖娃娃,这“福泰永年”“岁岁有余”的白纸红印,不正是普通百姓当今生活真实图景的缩影吗?
我高兴地猛一抬头,看见父亲正冲着我笑,那笑容,洋溢着富足、舒心和喜悦。
老父的家园
如果说故乡是一部大书,
父亲就是书中的一页彩色插图。——题记
古朴清幽的故乡,十里八村的乡党们都晓得,我的年过古稀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冲着这个缘由,20世纪80年代初父亲退休返乡后,倒比单位上班忙得多,那荒芜许久的情趣似乎倏然间重新回归了。
故乡人的生命都同土地血脉相连,我家祖上也是只翻土地不翻书,到了父辈才有父亲一人读到师范中专。新中国初建时,具有中专文化的父亲在那个年代称得上“秀才”了,参加土改时被相中到了中学工作。
父亲平生没有嗜好,不抽烟打牌,只在过节的时候陪伴客人喝一两杯白酒,瞬间便会面若重枣。父亲极爱书法,而且字写得很有章法,楷行隶篆草魏,每种字体的一笔一画显露着古代名帖的风骨。柳、欧、米、王等大家字帖,曾是父亲早年临摹的必修课。
作为从穷窝里扑腾大的我家唯一的读书人,父亲的那一笔字,凸现出十年面壁时的奋发和灵性。正是那种因家境困窘而笔墨无继、削竹为笔、调泥为墨、习字于青石板上的勤痴劲头,奠定了他日后以书写为主要工作和为乡邻服务的基础。
缘于“一把刷子”,父亲几十年教龄竟没有站过几天讲台,校方干脆让他发挥其长,刻蜡版、写标语、抄公文,凡与书写沾边的教务工作总有他的份。那时候没有打字机、微机之类的现代办公用具,誊写复印效率又低,写写画画的事务常年竟也干不完。每逢学校内外举行大小活动,父亲的“一把刷子”更是派上用场,各种场合少不了他的潇洒秀气的书作。缘于一笔翰墨,十年浩劫中,父亲被赶出校门发派山区“劳动改造”时,质朴忠厚的山民们也没有让他少于“文案”上的杂活儿。
从我脑海能留下记忆的年月起,父亲常年难得回一趟家。我们兄弟姐妹6人的生活依靠,除了母亲辛勤劳动所获可怜的“工分”分红外,主要凭借父亲20多元的月薪。好在粗茶淡饭也养人,赤贫单调的生活我们已经习惯了,我那幼稚的心灵竟也品不出什么苦涩味,反正左邻右舍同样穷得叮当响。至今,我还固执地记着孩提时期的艰难和贫困,况且那种艰辛比父亲幼时好得多。在20世纪50年代,离父亲工作的城市百十公里远的乡野,还没有一条像样的沙石公路,更不通如今随处可见的“巴士”和“面的”。一到学校放寒暑假时节,父亲急着回家,坐火车到达离家最近的车站,剩下的70多里土路就靠步行了。尽管风紧雨大,但嗷嗷待哺的几张嘴驱使他不敢放慢沉甸甸的脚步。
每次回家,父亲简单的行囊里总少不了装一本字帖。每隔一两个月,我们也准能收到父亲的来信,那一页页写得异常工整而又十分漂亮的方块字,无论是毛笔还是钢笔写的,每个字都写得像他做人那样认认真真。每次捧读父亲的来信,我总感到是在研读各种字帖。实际上,父亲来信的内容大抵相似,每封信少不了“要用心读书勤于思考”之类的叮嘱,总那么一副叫真劲,至今仍刻在我的心底,成了我受用终生的动力。
尽管父亲从事的教育工作与农耕相当遥远,但他的心却一天也没有走出故乡。老家那永远理不出头绪的家务活,黄土地上有始无终的春种秋收,朝朝暮暮飘散不绝的缕缕炊烟,粗犷豪放悲苍有致的秦腔眉户,那种沿袭千年古老传统的生存方式……从骨子里造就了父亲生命元素的内核和难以释然的乡愁情愫。尽管以后从这所学校调到那所学校,从这座城市迁居那座城市,父亲生命的底色依然涂染着泥尘的色调,始终难以拂去。
等到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翅膀“长硬”飞出老家的土门时,父亲到了退休年龄。
在物资紧缺、供应匮乏而又喧闹纷扰的城市待了几十年后,父亲毅然回到了交通闭塞、生活环境依旧原始的山村。尽管校方答应给他解决住房,尽管儿孙亲友百般劝阻,那生命的原初情愫促催父亲义无反顾地融入了充满乡情而又古旧挤迫的山乡田地。
毕竟是个文化人,在“园丁”堆里泡了几十年,一下子返身乡居后,农村的穷街陋巷,文化言谈的差异,儿孙们的远游四方,无法尽享的天伦之乐……常常使父亲感到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寂寞无助。用我慈母的话说:他实在孤独时不吃不喝,要么蒙头大睡,要么整天抱着收音机听新闻,谁也不搭理;要么莫名其妙地打鸡骂羊;要么心神不安的找茬儿发脾气。反过来,父亲开始期盼儿孙们给他多去信,并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复信陈述故乡的变化和无奈。尽管复信话语十分简短,从那依旧十分洒脱的字体里,我却明显地读懂父亲在难以割舍与默默适应中期待着新的洗礼。
为了能够减免父亲乡居的孤独寂寞,我曾时常说服兄弟姐妹多回乡探亲,多写信,多选购报纸杂志邮寄回去,好让父亲那颗不甘老化的心尽可能多地吸纳一些外面世界的新鲜气息。
很快,我从回乡探亲中体验到父亲乡愁情感的显著变化。那种变化还是缘于他的那“一把刷子”。
乡亲们告诉我:文化人可是咱乡里的山珍啊!老家庄户人观念旧、习俗多、礼节繁、讲究还蛮大,农家操办红白喜事、宅院奠基、新房上梁、娃娃满月、孩子过岁、老人贺寿的时节,少不得现编、书写、张贴一些切合心意的楹联、示文。这类看似简单实则不易的差事,哪一样都离不开乡土文化的滋润和一支笔啊!
哦,是乡亲们的切身需要在帮助父亲排遣寂寥了。
这一点我心里亮清,如今圪蹴在山村的年轻人,粗通文墨能捉笔涂抹两刷子的不多。尤其是故乡的老民俗、传统风情千家一贯制,虽说近些年物质生活充实了些,但想借助各种形式讨口彩、图吉利、抒心声、叹故志的新的“穷讲究”更繁琐了。给待葬的老者写个祭文,给死去的乡亲砖墓上题个哀联,邻村的老母老父去世过周年要撰一则挽联,人丁兴旺孙儿绕膝的四世同堂之家需写个门匾,十里八村的碑、坊、店、园、庙、堂、殿、馆、楼、亭、所、阅、校、院、台的题字题刻,乡亲们这个请写诉讼状子,那个求写上访意见建议书,生活百味,无所不有。照故乡的老规矩,类似差事,没有一定文史积淀、书法造诣的乡土文化修养,要想临场现编即时挥毫,还真玩不转,甚至会出洋相呢!遇到上述任何一项“任务”,父亲义不容辞责无旁贷有求必应,并且贏得了乡亲们的啧啧赞誉。
每逢大年三十,父亲更是全村子最忙的人了。
一大早,乡邻们追前赶后地夹着大红纸来找父亲,顺手把纸往火炕上一展,乐呵呵地说一声:“你随便写一幅就成咧!”说完拔腿去忙乎年货,等一半个时辰让后生来取对联。
熟面熟脸的乡党们殊不知,写楹联这活儿“工程量”大得了得:各家各户拿来的红纸要按对联尺寸和主家要求一一裁好;诸如门神、财神、灶神、院帖、炕帖、房帖、树帖、庙帖、马王爷、土地爷、井王爷等等小幅楹联,还有横额,大小各异、宽窄不一,仅靠一人连裁带写,赶正月初三也完不了工的。于是,只要我们兄弟姐妹不管谁在故乡过年,自然就是父亲书写对联的帮手了。
再说,各式楹联词句内容既要避免千幅一律,又要书写工整;既要体现时代感,又要符合乡俗民风;许多小楹联还有古老规陈、宗教信仰和祈福呈祥的色彩。所有内容上通天文下贯地理借古诵今文词对仗,再好的记性一下子也道不出那么多的“水平”来。偶尔有能冒几句佳语吉词的故乡人,父亲总会喜滋滋地让座倒茶递烟,留他“好好谝一谝”,算是碰上知音了。
为了能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快捷地给乡邻们写对联,父亲平时就筹备“粮草”。他选购了《楹联大观》和刊载春联的农历书籍,还有分门别类的楹联手抄本;平时阅览书报时,又很注意积攒名联佳句,他的炕头经常有零零星星顺手拈抄的词诗便签;尤其是为了及时撰拟适合山乡农户的各式楹联,他在日积月累的摘抄时涉猎各类知识,尔后根据时代变化改编自撰。父亲所做的这些,既给山乡的新春佳节平添了欣喜欢乐,又为乡土文化建设赋予了活力和生命。
每当父亲翻着便条,饱蘸激情为乡邻们一笔一画题写楹联时,免不了边书写边叨念着劝诫我们兄妹:“书到用时方恨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呵!”受父亲的影响,村子里也有了喜爱书法和楹联艺术的“小群体”,一帮中年人、后生们谈天说地时,诸如要求对联自然朴素对仗有节奏感和特定气氛感受……还真能侃出一点所以然来。
说实话,对于故乡,我与父亲相比属于不肖子孙。身在异乡工作20多年,我只在老家过了三个春节,每次返乡都是来去匆匆,那片清幽古朴的黄土地上更少有我洒下的汗水。但是,尽管回乡少,我却知道父亲的“一把刷子”抹遍故乡的十里八村,时近半个世纪,只要父亲踏上故乡的山梁,从来都是在为乡亲们挥毫泼墨中度过的。然而,我无法了解,串起几十年的风雨,父亲为乡亲们撰似、题写过多少楹联,磨秃了多少杆狼毫,挥洒了多少瓶墨汁,耗费了多少精力,倾注了多少热忱和期望。只有乡亲们清楚:几十年间,父亲都是义务操劳,没有二话,没有收过一分钱报酬!
从贫困苦难中闯荡了大半个人生,父亲是真正领悟故乡含意的。他把能让缺文少墨的乡亲们高兴视为最大乐趣。只要一进入那种类似程式化的状态,他把一切孤独烦恼都忘得干干净净,在如今物欲横流连问路都有人收费的市场经济条件下,父亲固执地守望着他的精神家园。即使古朴凝重的黄土地至今还没有发育成熟喊一声“谢谢”的文明习俗,父亲也会像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样回应一声:“这点事,没啥!”
父亲从他生命的根里感悟到渴望文化的乡亲们的需求和盼念。他常对我们兄妹说:其他方面帮不上乡邻们大忙,只要别人哪怕有一点点请求,咱也要尽心尽力地相助啊!
品着父亲的为人和平淡的话语,我似乎至今才读懂了他那满是精神的一脸皱褶。父亲一生布满了贫困,毕生嗜好书法却买不起一张宣纸装裱赠存变卖;毕生研修书理造诣俱日逐深却没有参加过书法沙龙之类的活动。然而,几十个春秋的义务操劳中,他用厚重的人生服务乡里,故乡的十堡八寨有口皆碑。长满高楼的都市尽管可以使他安度晚年,平平淡淡的乡居却使他壮心不已。
在那片精神家园里,父亲把一辈子积攒的睿智和品德还给了深深眷恋的土地!
(本文曾刊于《新闻大世界》1997年第6期)
有妈就是家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踏进老家的土门,我第一声总是喊:“妈!”
有妈就有家啊!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居守在故乡的老宅,一辈子享用着黄土地赋予的善良纯朴勤劳和幸福。
当我们姐妹兄弟一个个揭开人生最初年轮的时候,正是共和国初创时期物质文化生活最匮乏的年代,吃饭糊口是家家户户的“第一要务”。我们家里的生活来源,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和母亲在生产队劳动的分红。到了我们姐妹兄弟上学的年龄,我不但不能参加劳动贴补家用,还要一年又一年地增加学杂费用的开支。吃饭穿衣是头等难事呵!
眼看着儿女们一天天地疯长个儿,母亲既高兴又忧愁。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头到脚从单到棉从里到外的衣帽鞋袜,一大帮孩子必需的衣物,都要母亲一针一线一件一件地手工缝制。除了使用发放的一点点布票买些布料外,大量的衣物用料都得从拣棉花、纺棉线、织粗布的原始工序开始。尽管故乡人秉承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老习惯,每个夜晚,母亲却不能早早就寝。看着家境较好人家的孩子光光亮亮地出门,好强的母亲总想在逢年过节时,让每个子女有一套不同于平时打满补丁的衣裳。寒冻时节,还要配上老虎头、老虎护手之类的装饰。每当古老的山村被夜幕笼罩后,我们姐妹兄弟盘腿坐在热炕上,围成一圈,静静地看书,中间吊着一个光亮如豆的小煤油灯;母亲天天也在做她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功课”,不是摇着纺线车纺棉线,就是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天天晚上,母亲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我们不知道。第二天清晨鸡叫三遍我们起床上学时,母亲却已套上老黄牛打磨子磨过二茬小麦面了。磨好面,母亲赶忙要去上工,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
普天下的农民似乎天生就是劳动的机器,一年四季都不得闲,只有天下雨雪才是他们的双休日。农民一年四季就靠挣工分吃饭。一个男全劳力劳动一天10分工,价值分工仅仅8分钱。母亲是女全劳力,劳动一天7分工,只有5分6厘钱的分红。尽管如此,能够补贴一点点家用,也会让母亲脸上绽放些许笑容。
原始简陋的生存条件,长年累月的强体力劳动,加上异常繁重的家务,使母亲早早地患上了高血压、胃痉挛等病症,一双粗糙的大手,十个指头一展开全是灰指甲。但是,那年月一分钱瓣成八瓣花,母亲没有钱看病,更舍不得花钱看病。
然而,苦难没有磨逝她坚毅刚强的人生信念。听着老宅的小土屋里一天天灌满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和欢言笑语,母亲心底也灌满了喜欣!
在母亲教导下,为着生计,我们兄弟姐妹都早早地学会做各种农活和家务,并都抢着争着干。一放学,大姐总会小跑着赶回家,喂鸡、喂猪、搂柴、刷煨底、做饭……只想着尽可能多地减轻母亲肩头超量的重负,帮母亲一点儿忙。(大姐后因“文化大革命”而辍学)我和大弟弟很小就学会了割麦、犁地、牵镂、扬场等农作物从播种到收割、储藏的各种农技;寒暑假时,参加生产队分派的上山放羊、下地收种、上场碾打等等农活,更是最平常的“必修课”。小妹小弟十分勤快,年年暑假期间挥镰割青草、搂干柴,家里做饭、烧炕用的柴火煨底常常堆得像小山。生产队分的一小块自留地,母亲带领我们年年耕作得秋夏两季双丰收,一茬也不落。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教会了我们勤奋地读书学习,积极向上和不知苦累的生活,子女的进步也给母亲增添了一份欣喜。在那种农村女孩子还很少有读书识字的年月,在父亲和母亲的鼓励下,大姐坚持上学,顺利地考入中学。小弟弟学习成绩年年优秀,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尖子,荣获的几十个奖状贴满了一面墙。学校开大会请家长传授教育孩子的经验,母亲荣幸地戴上大红花被请上主席台。
当儿女们一个个学业有成飞出土门走上工作岗位成家立业时,老宅满院的空空荡荡取代了早年的欢声笑语,母亲的满头青丝也已白发苍苍。在家里进来出去,也只有退休还乡的老爸相依为伴。我们兄弟姐妹天各一方,平时都忙于工作,难得有几次回家的机会,在老家聚齐一次更不容易。看着儿女们回一趟家像出差住旅馆一样,母亲常常既高兴又遗憾地向我感叹:“看你们小时候那一阵,咱家院子多热闹,现在可倒清闲,想叫小孙子们能给炕上尿一泡,也都没个人影儿!”
可是,勤劳习惯了的母亲并不感到孤单寂寞。她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总不停闲。一得空,她就喂羊、喂鸡,或到大田里给羊割些青草,既解闷也锻炼身体。母亲为人谦和,很有人缘。村上与母亲相守一辈子的老太爷、老太太们,既羡慕母亲的晚年福,又喜欢同母亲一起拉家常。谁家有啥好吃的好喝的,也忘不了送母亲一些。东家给苹果,西家送红薯,常年少不了“土特产”。常到老姐妹们家里串门,母亲盘腿上炕,摊开儿女们孝敬她老人家的一些糖果点心分送品尝,老太太们的满堂笑声便溢满了农家小屋。
母亲双手粗糙,针线活却做得十分精细。儿女们的衣服再不用她做了,她便为一个个小孙子们做千层鞋,有时候还架起织布机子织粗布。等孙子们长大成人不再穿那种粗布鞋时,母亲又手脚不停地给已经出生的和还没有出生的重孙辈们缝制如同工艺品般的布老虎,做好一套又一套婴儿装。那一针一线里,都浸着老人家对后辈们的热爱、牵挂、期望和祝愿!不知多少年了,我一直用母亲亲手纺织的花格子土粗布作床单,如同每夜紧贴着母亲的体温入梦,好幸福!
母亲久居故乡,很少远行,但思想开阔,并不守旧。每逢农历节庆,母亲都会按照古老乡俗,从前到后地贴好土地神、仓神、灶神、井神等“六神”的牌印画像,并点蜡上香烧纸磕头,但那只是祈愿家庭幸福,子孙平安的一种形式。母亲有时也去观看村里人操办的佛事,也相信一些佛理。但她却不迷信,看完就完。母亲虽然年岁高迈,但她耳聪目明,明大理,识大义,大事从来不糊涂。对于孙子辈的婚姻大事、儿女们的小家庭生活,她经常热心过问,但不干涉;经常关切地指点,但不指责。“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路自己走。”话语不多,句句如金。
我非常钦佩母亲常有一些朴实而富于智慧的格言,尽管她没有正规读过一天书,只是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全国“扫盲”运动中读过几天“冬学”。每当我探亲回家,母亲都会以警示的口吻告诫我:“捉上公家的事,要干就好好干,不要管我。”“你们还年轻,一个劲儿能往好处去,不要想家。”“管好身体比管好钱财管用。”“公家的东西一样都不要拿,没啥好处。”平平淡淡的叮咛,却让我永世难忘,享用终生。母亲不老的心,是盼望她的儿孙后辈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一代更比一代强呵!
家有二老,胜似珍宝。如今,母亲和父亲成了我们家的“大熊猫”,是“重点保护对象”了。她老人家身体健康,也是我们儿孙后辈的大福。闲暇思乡时,在我追寻人世间每一个简单而美好的回忆中,母亲总是牵着我最大的忧伤与喜悦。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踏进老家的大门,我的第一声还是要喊:“妈!”
有妈就是家啊!
记准乡愁的模样——写在《扶风文艺》第12期前面的话
2014年以来,经扶风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扶风文艺》主编毕林飞先生的热情引荐,我同《扶风文艺》的许多作者建立了联系,并在《扶风文艺》期刊和“扶风文艺微信群”拜读了很多扶风文艺工作者的精彩作品,使我受益匪浅。交流期间,有一个带有普遍性的话题,催促我时常琢磨和深思:怎样讲好扶风故事、让经典的乡愁活起来?
扶风自古人杰地灵,俊贤荟萃,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人文资源。饱受浓郁沉逸的黄河古文化、周秦汉唐文化的熏染,扶风这块热土孕育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文艺工作者,他们利用业余时间,在不同领域,以不同的艺术形式,辛勤耕耘,服务大众,取得了显著成绩,做出了重要贡献。拜读2005年以来出刊的《扶风文艺》和扶风其他电子传媒刊载的各类文章,我欣喜地看到,在这些文艺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扶风文艺园地百花竞放硕果累累,呈现出繁荣兴旺的生动景象。同时,我看到一个富有共性且很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的作品都饱含乡土气息,满带乡愁!也正应验了那个既带普遍性又很有深度的话题。
扶风是个文物大县、文化大县、旅游大县和教育大县,但最基本的还是一个农业大县。文艺作品是作者对客观实际的艺术描摹,成长、扎根于扶风大地的文艺工作者笔墨抒怀,自然满带泥土香味,这再正常不过了。
乡愁,是国人久久长呤的精神图腾;留住乡愁,是工业化时代启迪心灵的集结号;记住乡愁,是城镇化攀高态势下最为动心的呼唤!然而,如何用炽烈的激情点亮乡愁、进而准确地记录乡愁,则是广大文艺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和庞大命题!
“村前的美阳河,哗啦啦地唱着悲歌;愁眉苦脸的奔流,嘣不出一句欢歌……”这是我曾经撰写的散文《旧日的美阳河》中的几句歌词。岁月的长河,历越千年,故乡的美阳河流淌的曲调多是悲怆的表情:兵荒马乱、兵戎匪患、乞丐文盲、饥饿寒酸、衣衫褴褛、愁绪万端……美阳河就是这么奔流了千年,流过了多少悲情,流到了新中国成立,流到了改革开放巨变,流到了乡亲们的麦包里装满了幸福感——唱了千年悲歌的美阳河,见证了周原古道走过的父老乡亲们从饥饿到温饱、从将就到讲究、从凑合着过日子到有尊严的生存的全过程。
再说,改革开放城乡巨变,传统古老的粗陋生活纷纷走进记忆,汗流浃背地从土里刨岁月的农耕方式正在大面积退潮。伴随“民工潮”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农民工”,成为促进城乡流动融合的“加速器”;农业现代化又成为新型农民发家致富奋力拼搏的基石。“农民工”迁徙、流动中形成的“空心宅”和“留守老人”现象,也是当下扶风农村追梦的风景。尽管城市疯长,却长不出“城愁”的概念;尽管许多游子走出扶风后,不再回到原来的村庄,但是,乡村的味道却永远在他们的心灵深处萦绕,乡村的情愫永远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所有这些,都是扶风大地生长的乡愁!
这些乡愁,既有原汁原味的田陌村落,又有地地道道的乡风民俗;既有暖意盎然的青山绿水,又有文化气息充盈的秦腔、剪纸、皮影戏等非遗传承;既有难以忘却的哀怨惆怅,又有充满诗意的壮美和积极向上的力量;既有我们已经熟识的满山遍野的欢声笑语,又有久远年代黄土深处的苦难凄楚和奋发图强。
乡愁承载了太多的社会情绪,滋养和丰富了许多代人的精神世界。正因为历史的逶迤纵横,才留下现实的风姿绰约和别有滋味。了解苦难就能理解辉煌,认识辉煌就应该知道奋斗。乡愁不会重复,但押着同样的韵脚。历史的沉淀与时空的转换,随时随地都存在着,只是需要我们用沉思与乡音倾情交谈,用深思与乡土唤醒沉淀,在不断反刍中让枯燥干瘪的黄土地年轻起来,并赋予生机。
如今,我国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为农村发展赋予了新的内涵和机遇,一幅幅美丽乡村新画卷徐徐展开。肩负“讲好扶风故事、让经典的乡愁活起来”的神圣使命,扶风广大文艺工作者正意气风发地紧跟时代步伐,把握大众需求,以充沛的激情、生动的笔触、感人的形象,抒怀挥毫,记录家乡巨变,聚焦扶风发展,讴歌伟大时代,展现扶风人文历史的精神风貌。
任何时候,乡愁都是一枚情愫,它还在我们心里疯长;乡愁是一首歌,它需要我们放声传唱。让我们携手并肩,不辜负美好时代,不辜负明媚春光!
削筋
秦地小吃多,以面食为最。其中,面食削筋,不多见,不出名,但也好吃。削筋流行西府,常食人群是青壮年,且是柴门小户农忙季节偶食。其原料是小麦、玉米或荞麦面。归类属面条。特点是简单易做、省时快捷、配料单纯、筋道不硬、爽口耐饥。
西府人唤这种面食为削筋,盖因煮熟后面片如皮筋、吃来筋道、嚼来贼筋。农人吃削筋不是馋其顽劲,只图耐饿得劲。我老家属西府,众邻也吃削筋,都是偶尔。儿时,我曾吃过老妈做的削筋,那种瓷实劲至今记忆犹新。由此,我断言:削筋当属农妇首创,且与农事相关。
削筋源头在哪?我遍搜文库,漫游典籍,可叹岁月久远,烟云深邃,就像荒村老藤,盘根错节,却无年轮。再访乡老,攀谈村邻,还真觅得一点传说,却与农事没了关系。
相传,秦穆公有爱女弄玉,擅吹笛。弄玉爱慕的英俊青年萧史擅吹箫。一天,萧史登山,持箫吹奏一曲《凤求凰》,箫声随风飘至弄玉闺阁。少倾,有白鹤自凤楼腾空,和着箫曲舞翔宫院。穆公观之大喜,感慨玉箫和鸣天作佳缘,遂嫁玉于箫。其后,萧史常在秦都雍城鼓箫,弄玉伴和翩翩起舞,衣巾长袖随箫声飘动,甚为美颜。一次,弄玉化舞技于饮食之中,宫厨做出的面食便有了滑嫩筋道的感觉。穆公品尝,赞赏:“可真是‘萧巾面’呵!”
岁月游走两千余年,“萧巾面”悠悠游走民间,其简单易做省时快捷的特点,被乡民接受并世代传承,技艺更加精湛了。
如今,西府农户吃削筋仍不是惯常,还只能说是偶食。
日常,农妇既要下地干活,又要经管全家老少的衣食住用,天天起早贪黑,少有空闲。割麦收秋大忙时节,农家小户全员出工,无人也无暇专意做饭。劳动回来,困乏疲惫的男子或稍许歇息,或安顿杂务,饥肠辘辘的农妇为方便省时,便想起削筋。
按当天家人的食用量,用小麦面掺些玉米面,调盐水和成面团。面团和得偏硬,使狠劲儿多揉两遍,而后捂在面盆,蒙一块半干不湿的抹布,饧面。
饧面当口,农妇即往锅里添水,择洗青菜,点着灶膛,拉风箱扇旺柴火,烧水至沸。若时充裕,也将肉丁、青椒、西红柿翻炒,备餐。
待面饧得稍匀,便放在大案板,将面团压成一筷子厚、一菜刀下去两头能切断的长条形。而后,把大锅上的木锅盖掀开,半掩,将长条形的面放在锅盖上,锅盖就成了削面的案板。锅板半掩,另半边的下面是沸滚的水。然后切面,每根面片宽窄均匀,一寸多宽、约半公分厚、多半菜刀长的细条。切一刀往锅里拨一下,面片就掉进汤里。削筋面硬,再煮也不烂。灶膛旺火,汤过三沸,削筋就能出锅。捞入大海碗,条条清晰,晶莹剔透。倒入炒菜,放些臊子,再浇油泼辣子。搅匀,一碗削筋就能吃了。味道香醇,肚饱放碗,还得来碗面汤消食。
光阴悠悠,岁月走到当下,以前柴门小户偶尔安寝的削筋,在如火如荼的旅游大潮助推下,也融入了大气概:西府削筋培训、削筋技艺推广、削筋专题研发、合家欢聚必赏、接待外宾特供……大宾馆、农家乐、旅游景区、乡镇集市……到处可见削筋的身影,让人眼花缭乱!
唐代“诗豪”刘禹锡《乌衣巷》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名句。谁曾想,昔日柴扉今登厅堂,农家小燕飞入豪门,既凸显社会发展的变迁融通,也标志着朴实憨厚的西府人,正以鲜明的地域特色迈进市场经济大潮!
“削筋耐饥难消化,肠胃弱者需慎食!”——再看这些温馨提示,我在口水直流的同时,由不得还对西府人热忱豪爽的瓷实劲儿来几声赞叹!再上一碗削筋!
故乡情思
一
位于陕西省宝鸡市东部渭河流域的扶风县,在西汉时就为京官右扶风封地,唐时借汉官名作县名沿用至今。扶风是我的故乡。故乡,是我人生的源头,是我生命的根。
杨氏宗亲,世居故地,繁衍生息,历越数辈。
家世以农耕力田为业,男耕女织,昼夜辛劳,善良敦厚,克勤克俭。尤其在饥馑频仍、战乱不绝的年代,饱受筋骨疲惫之劳和风雨暴露之苦,饥寒交迫,备尝艰辛。
限于当时家境,自高祖三德之讳前溯无案考稽;许多宗亲连一张画像或照片都未留下,许多宗亲的名字和音容笑貌均湮远无闻。前辈沧桑悲伤的血泪经历和饮誉乡邻的善行懿德,已经难以用谱牍记叙。唯有他们终生勤劳吃苦、勤俭持家、敬老尊贤、以善处世的宗风族魂世代承袭。
但是,同宗同祖、同血同根的祖宗出处犹如水木本源,后代不可忽略不辨,更有责任承传详铭。
随着岁月流逝和时代变迁,宗室后世繁衍不息,辗转、迁徙、远嫁异地者将不知凡几。为启迪宗传裔嗣尊祖敬宗、铭鉴宗亲,特寻本追远、整录存志,以弘扬贤德,抚慰先灵。
在原始的泥街土巷间穿行了数万数千年的风烟之后,扶风人秉承周秦汉唐遗风,历练出善良、淳朴、勤勉、尚礼尊贤、耕读传家、重教益智的良风慧俗,也历练出平等待人,不事权贵,不以物喜、不以财忧的倔强秉性。
二
扶风是佛祖释迦牟尼安放心灵的地方。故乡的时空是一片深邃的原野,如同佛祖开启的畅想。
走过绵远的时光隧道,故乡的日历上,依然震响着炎黄大帝的号令,高悬着尧舜赏过的明月,飘散着周秦独有的雄风,吟诵着汉唐书写的辉煌。穿过缭绕千年的炊烟,故乡随处可见的秦砖汉瓦里,依然储存着华夏文明源头的纹理;真身宝塔寂寞无言的暮霭里,镶嵌着佛祖澄澈隽智的目光;青铜铭器无解的密语中,流泄着农耕文化灿烂无双的绝唱。站在神农氏耕作过无数遍的土地上,满目芳草向我静静地诉说隆隆过往的年轮,还有重复了千百万年的沧桑。
故乡说:游子回来了,给我一个微笑,就是对这块大地最好的赞赏!我思忖,这是故乡精心给我抒写的一叶便笺,如柔风拂面,温馨飘逸,如薄酒一杯,醇厚飘香。
至此,只愿能在这片原野上驰骋,福音便在心房荡漾。尽管岁月雾浓霜重,慕语无声自有深邃的原野般豁朗。
乡愁碎话
☆天呈高远,父恩伟岸;地载厚德,母爱无边!
☆花开的声音风知道,月圆的意象云知道;思念的感觉梦知道,珍藏的情感妈知道。
☆老妈是一棵树,春天倚着她幻想,夏天倚着她繁茂,秋天倚着她成熟,冬天倚着她沉思。
☆母亲的乳汁如蜜如茶,香浓甘洌;母亲的胸襟宽广如海,辽阔博大;母亲的性格坚强如山,厚重稳健;母亲的感情柔情如玉,温润优雅!老妈,用她柔弱的肩膀为我们撑起的,是一片广阔的蓝天……
☆《老爸老妈》眼睛老花,心不老化;体力退衰,心力不衰;年岁增高,童心增长;岁月远去,回忆走近。
☆《乡思》时光流逝,乡思涨潮;积蓄不多,感慨多多;遍尝苦甜,感悟深长。
☆《家》家再简陋,有父母便胜金銮殿;旅途再累,因期盼倍感生机盎然;不管万水千山,家的距离永远不远;不管世风浓淡,家是永远的期盼。
☆《故园》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红雨有约香随步,春风赏景我寄情。
☆常念故乡。因为,故乡是远隔千山却安放心灵的老家,是时常忍不住想拨的号码,是天天说也说不倦的家常话;因为,故乡定居着我的亲情、我的牵挂,魂牵梦绕却永远不能放下。
☆乡愁是我生命内核中的重量元素,乡思是我人生分子式的常态构架。时光刻在老宅的年轮里,记忆缝进屋燕的叫声里,乡音织进深沉的泥窝里,思念嵌在老妈的叮嘱里,牵挂系在老父的皱纹里,乡情印在亲邻的笑颜里。时空有量,乡愁无尽。
☆乡愁,是游子牵挂亲人、流连故乡、怀念故土、缅怀故人、思念乡情、追溯乡音的催化剂;是激活往事、回眸往昔、品味精神、提振信念、开阔胸襟、拓展思路的兴奋剂;是审视灵魂、慰藉心灵、激发灵感、展望未来、祈愿和顺、关照美好的润滑剂。乡愁是生活的味精,不是忧愁。
☆乡愁展现浓浓的相思和祝福,涵盖无尽的眷恋和期待。乡愁是双向的唯美旋律,就像婴儿对母爱的渴盼,哭也是唱;又是母爱对游子呵护的意象,泽被无疆!
☆想念的时候长长长长,相聚的时间短短短短;想念的滋味长长长长,倾谈的时刻短短短短……
☆回乡的路很长很长,因为思乡的心绪常常常常;回家的路很短很短,因为思亲的期待天天天天……
☆多少年多少回奔波旅途,多少次多少情萦绕故土;多少辈多少人承传乡音,多少言多少语道不尽乡愁!
☆岁月暗淡了多少豪情,历史淹没了无尽忧纷,生活是在悲苦和希望中奋进的!当用泪水送走一位位故亲之际,我从心底祈愿逝者冥福,用韧毅鼓励生者前行……
☆思念是淡淡的忧伤,是长长的寂寥,是凄凄的孤独,是静静的等待。
☆用沉思与乡音倾情交谈,用深思与乡土唤醒沉淀。常在阳光下翻晒久远的细节,充盈日渐风干的思绪,就不会因世俗的羁绊烦忧,就不会为无谓的得失伤感。
☆人生路长,天天途中;心路更长,常乐其中。
☆生活中有许多插曲,用爱心弹出的旋律最动人。一个人不孤独,思乡才孤独。
☆忙碌中,总有一份别样的问候漫步心头,引述笑意;总有一章诗意的祝愿印证心跳,引发吟咏;总有一叶深邃的哲思驻扎心底,引人回味!
☆生活中有乡愁,快乐;生命中有乡愁,真好。
☆人该有些畏祖心和敬祖行。
☆乡愁沉,源于敬,思于怀,发于心,注于情,聊于文,存于意,享于友,当为乐。
☆乡愁是国人常吟的图腾,原汁才有土香味。
☆不是没有想念,近在咫尺远若千里;心想生出双翅惆怅时飞叙话语;时光磨蚀我的思绪,诸多烦恼索取精力;闲暇翻阅库存的短句,每个标点犹如你在微笑,那么滋润,那么甜蜜!
☆世间最难开放的是心花,最难描绘的是心画,最难表述的是心话,最难放下的是牵挂。
☆当乡愁成为一种自觉时,惯性便成为激励,尽管时隐时现;当乡愁成为怀念时,岁月已经流逝,尽管收藏了很多感叹。让生活少一些缺憾,在有限的时空放大想念,用激情燃烧每一份感叹,把意境尽情扩展。
☆人间好事忠和孝,天下良图读与耕。千百年间,这片无言的原野,忠厚是长势最好的庄稼。可如今,先祖年年翻种的黄土地,却收获不了真诚和信念。是地力缺失,还是种子变异?由此,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放乡愁?
☆思乡,是游子一生的必然;思乡,是一种幸福的折磨。
故乡是我生命的根
晁留是我人生的源头,是我生命的根,是我开始做梦的地方。
晁留是个大村子,是十个古村落连片惯称的普普通通的老村庄。我出生的村子叫晁留西堡,以杨姓为主。其他村落的名字多数取自姓氏,如韩家、李家、巨家、梁赵等村庄,散布在晁留西堡周围,都属于晁留这个大村子。
晁留大村子各个姓氏宗亲世居故地,繁衍生息,历越数辈,是什么年代开始形成一个个自然村落的,没有文字记载,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晁留各姓氏家世以农耕力田为业,男耕女织,昼夜勤苦,善良敦厚,克勤克俭。尤其在饥馑频仍、战乱不绝的年代,饱受筋骨疲惫之劳和风雨暴露之苦,饥寒交迫,备尝艰辛。
随着岁月流逝和时代变迁,晁留各姓氏宗室后世繁衍不息,辗转、迁徙、远嫁异地者不知凡几。限于当时的家境,各姓氏宗亲上溯至四五代以前普遍无案考稽;许多宗亲连一张画像或照片都没有留下,许多宗亲的名字和音容笑貌均湮远无闻。前辈沧桑悲伤的血泪经历和饮誉乡邻的善行懿德,已经难以用牍谱记叙。唯有他们终生勤劳吃苦、勤俭持家、敬老尊贤、以善处世的宗风族魂世代承袭。
但是,同宗同祖、同血同根的祖宗出处犹如水木本源,后代不可忽略不辨,更有责任承传详铭。为启迪宗传裔嗣尊祖敬宗、铭鉴宗亲,很有必要寻本逐源、整录存志,以弘扬贤德,抚慰先灵。
晁留人脚下的大地,是一卷卷泛黄的线装书,翻一两页,不可能走进她的沧桑身世。
晁留村上空吹过的一阵阵微风,是一曲曲从远古传来的老梆子,听一两声,不可能感悟她往昔岁月的博大浑厚。
如果您是一位从城里倏然寻访的游客,满带兴趣地倾听沙山石海平平静静的沉吟并细细品味,便能读懂这老榆树皮般的苍茫古塬——周秦汉唐文化渗透了的沟壑皱褶,那峰高岭崇间深藏着历史惊涛。
在原始的泥街土巷间穿行了数万数千年的风烟之后,晁留人秉承周秦汉唐遗风,历练出善良、淳朴、勤勉、耿直、尚礼尊贤、耕读传家、重教益智的良风慧俗,也历练出平等待人,不事权贵,不以物喜、不以财忧的倔强秉性。
晁留对于我来说,苦难是化了妆的思念。这种彻骨的思念深入骨髓,早就化做祝福、渗入我的血液,成为与生俱来的主题,与我的灵魂相伴相随。几十年间,当我一次次踏上故乡的归程,苍莽的黄土地以周秦汉唐的古风音韵迎接游子,禁不住让我感慨良多、思绪万千。长长的思乡的滋味,常常是我清晨一睁眼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太阳升起时的第一个想念,那种深深的乡情、亲情和友情,无论何时何处都是如影相随的牵挂,每每夜晚萦绕梦寐……
几十年过去了,思乡的歌、思乡的曲、思乡的愁、思乡的悲,永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凝固成一个催人发愤向上的旋律!拥着沉沉的乡愁,望着冬日的夕阳,脑际不由得闪现出无尽的思念,闪现出众多离世而去的村里人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大名很多已记得不准了,与他们一起曾经走过的苦涩而幸福的岁月却清晰如昨。夕阳落山了,却落不下我长长的乡愁和思念……
我是从农门走出来的孩子,生命的内核是黄土色的,勤奋劳动是基本的遗传基因。虽然在外面闯荡多年,即便走到天尽头,生命的根仍在农村。早年像农民一样从土里刨食的辛勤劳作,黄土地赐予我们的葱绿色素,永恒地烙进我们的血管内壁,想改变都改变不了。源于这样的基调,率真诚恳是我生命之根的氧元素,乐观向上是我人生之歌的主旋律,我梦想渴望的天籁之音就是荷锄东篱之下鸟语花香的诗情画意。与此相比,古人梦化、美化了的桃花源,又是哪种模样的仙境呢?
镰刀(外两章)
镰刀
你是幸运的。农夫把丰收的喜悦交给你,让你品尝初夜权的快感。可惜,现代人剥夺了你的这份荣耀,收割机的喧嚣接替了你的喜欣。不远的时候,你会成为一块怎样的化石?
黄土地
那是一卷卷泛黄的线装书,翻一两页,咋能走进历史深处?那是一幕幕从远古传来的老梆子,听一两声,怎能感悟岁月浑厚?
虽然满目皱褶,却不仅仅是沟壑;虽然峰高岭崇,却深藏着历史惊涛。在倾听沙山石海平平静静的沉吟中细细品味,便能读懂这老榆树皮般的苍茫古塬——周秦汉唐文化渗透了的黄天厚土!
乡音
乡土是文明起步的航母,乡村是文化起航的源头。
乡村的背影是乡情,乡土的味道是乡愁。
乡音是编织《诗经》的经线,乡音是乡愁的魂!
乡思是酒,滴滴香浓;乡音是结,环环相扣;乡情是路,路路畅通;乡愁是诗,句句动心。抓一把黄土细细闻,那里面浸透了远古传来的诗味!
无论国籍、言语、种族、肤色、信仰、习俗相同与否,人们对乡音的感知是相同的。
城市天天长大,乡音渐渐淹没进城市化的脚步。乡音少了,乡村的魂还能留守多久?
柴火
合家欢聚的春日,我回乡探亲。声声问候后,母亲抱一捆柴火为我点火做饭。盘腿坐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巴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我不禁哑然失笑:如今文化昌明,科学发达,到了人走太空数字记事的年代;可这柴火,在偏远山乡却还担当着原始的用场。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把柴火算作人类最早的朋友?说它是先民们最大的恩人似乎切贴些。自久远的年月开始,“柴米油盐”,柴火名列人类生活用品之冠,千百年来世人公认,由此可见柴火的功业。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里,初民们攀援树枝,茹毛饮血,撷取野果,击石引火,烧食驱寒,子孙繁衍不绝,柴火一直陪伴着人类。莽莽荒野间,枝叶秫秸,皮杆根屑,凡是可以焚燃的枯木朽株,都属柴火同类。小小柴火,在人类文明发展史的漫漫长卷中,存留过鲜亮的一页呵。
然而,或许由于柴火其貌不扬,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缘故,在我浏览的史书卷宗中,文人们描述柴火的着墨十分吝啬。古人惠楝“柴门犹灶门,不通宾客也”的话语,似乎道破了柴火生来俱贱的命运:柴火本该就同冰寒、凄楚、贫瘠结伴,皇戚贵族尽管衣丰食裕,却从来对柴火的功业不屑一顾。这实在是人世间的最大不公。
庄户人对于柴火是厚爱的。我的家乡远离煤窑矿井,庄户人像储蓄粮钱一样贮存柴火。煨炕煮饭、熬茶煎药、热汤炖肉、温身造舍,一天都离不得柴火。无论家景殷贫,不可一日无柴。农家有了柴火,就可以燃起温暖、燃起光明、燃起幸福。柴火也是财啊!
但是,在我脑际里,山乡农户对于柴火的记忆是苦涩的。偏远山坳,父辈世居茅屋土房,久居柴山却常为烧饭煨炕的柴火犯难作愁。连年屯荒造田,断绝了柴火生存的根基。每临初秋,人们开始积攒越冬燃烧的柴火。草根还未成熟,大人领着小孩,带着干粮,推着小板车,背着满空眨眼的星星,挥镰向山林索要柴火。浅山里,田头地垴,坷垃坟茔间的毛毛柴割完了,就向深山进军。每天步行六七十里,人扛驴驮,肩挑车载,翻梁越坡,一步三滴汗,那种熬煎劲儿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农家孩子是勤苦的,我孩提时的“必修课”中就有捡拾柴火、搂扫煨底(烧炕用的碎散柴)的内容。为了解决烧柴这个古老而又简单的生活课题,父辈们常常占用大量劳动力奔波砍伐。到头来,山梁贫瘠厚土流失,久居柴山没柴烧,一遇连阴雨,柴乡竟然破天荒地发生借柴煮饭的轶事。直至上世纪80年代初,上级政府还须将解决燃料问题作为救灾扶贫的项目之一。回首这些往事,真要那样恶性循环,故乡的山民们莫非真会回到茹毛饮血的先祖年代?
尽管如此,平凡无奇的柴火牵携着美好传说,却是我难以忘怀的。当年,红军北上抗战途经家乡时,寒衣冷食,病饿复加。暮色苍茫中,红军战士天当被地当床,围坐在荒草杂柴燃起的一堆堆篝火旁,捧着雪水,嚼着草根,津津有味地讲述爬雪山、过草地、越壕堑、夺关卡的战斗故事;有的战士还借着火光吹奏牧笛,抒一腔豪气,明丽的篝火燃烧着无尽的乐趣。红军西征的战斗间隙,战士们给穷苦农户砍柴割草,嘘寒问暖;贫苦百姓也用柴火给伤病员们煎药煮羹,一碗碗稀粥草药,不正散发着山民们的热望么?
久别家乡重返故里,很自然,我同母亲免不了扯起柴火的话题。母亲指着庭院里垛得小山似的柴火,欣慰地埋怨:“如今还发啥愁?”乡亲们也告诉我,这些年,农家自留山里漫坡新绿,承包田的麦秸苞谷秆就够烧饭煮食;柴火么,谁家还不攒下些陈年货。许多家还忙乎着添置沼气炊、太阳能灶;城里人用的电饭锅、电磁炉等电炊具,在先富一步的山乡人生活中也不是遥远的奢望。
看着满山村袅袅升腾的炊烟,我思绪蓦地燃旺了:柴火,陪伴庄户人度过多少个世纪,我无法估算。时代变迁中,柴火的古老用场终有一天会被淘汰。然而,像庄户人一样朴实忠厚的柴火,内蕴热能从无所求、不为娇宠默默奉献的精神,却将使我受用终生。
爆燃吧,柴火,我为你谱一曲赞歌!
秦腔厚土
秦腔是大苦大悲大喜大乐的群众艺术。秦腔不是唱的,是吼的,是有些时候需要声嘶力竭地吼的艺术,是具有秦地特色的地方文化生态。
千百年来,西北大地上苦难深重的劳苦大众衣不遮体食难裹腹,积攒了满腹的悲怆心声无法发泄,只有声嘶力竭地吼才能抒发内心深处的大苦大悲;只有呼天喊地地啸出心底的大苦大悲,才能享受其他任何时候都享受不到的大喜大乐——这该不是秦腔为啥要吼的历史渊源吧?
千百年了,八百里秦川的黄土地真可能叫秦腔泡透了。不管啥时候,三秦大地的角角落落山山峁峁沟沟壑壑都飘散着秦腔味,仅看当下:人们说看大戏,肯定是看秦腔;白胡子老汉看电视听广播最爱看最爱听的节目是秦腔;务苹果的村姑把收音机挂在树杈上,边疏花边听秦腔,有的还边听边跟着唱;陕西电视台“秦之声”秦腔大赛的参赛者大都是底层民众;各级广播电台开办的地方戏曲节目,实际上是秦腔专场,多数是城乡各地受众吼唱或点播秦腔名家传统唱段,热线火得不得了,谁想打进去还得“抢机遇”;各市县有秦腔剧团,各大村庄有秦腔自乐班,秦腔迷各年龄段都有;如果想叫哪个戏迷嘹几句,那真是随便一个动作,他(她)会问你“想听啥呀?”茶余饭后谝闲传,谈资少不了秦剧人物或秦腔折子片段;公园、街角、社区的小广场,常常会看到戏迷声情并茂像模像样地演唱的“小群体”,那真是一道春夏秋冬四季不散的独特风景;乡镇古会、物资交流大会、庄户人办红白喜事,若不请一台秦腔助阵,人们就说“没看头”,去的人就少多了;眼下年轻人都会玩的智能手机,传出的很多彩铃声,是下载的秦腔排子曲或《周仁回府》等折子片段;以前走村串寨吆喝叫卖的小商贩,现在使用喇叭吸引人,那一阵阵声响,也是秦腔“专用”唱段,喇叭一响,人们就知道这是卖黄瓜的来了还是卖豆腐的来了;在田间劳动心烦了,吼一段秦腔,就像吃了一碗然面一样过瘾、解馋;有些想孝敬老人的年轻人,给父母买来秦腔光碟,父母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就能看上大戏了……
不管客从那里来,无论爱听不爱听,一踏上秦腔文化熏染久远的秦川大地,不想听秦腔都是难事。那就合声感叹吧:“秦腔土壤肥的很!”
说给故乡
多少日子,攥紧浓浓的愁绪,将惦念播进畅想;多少岁月,嚼烂熟透的乡音,滋润干枯的诗章;年轮走着,屐痕翩翩,搅沸沉沉的乡情,高扬起热望!
一睁眼总看见你的笑容,一入梦总回旋你的乡音。常常想用双手抚摸你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捧一把泛着清香的黄土,泪水顿时湿透了儿时的脚印。
阅读时,你在字里行间跳跃;散步时,你依花丛林荫翻飞;入眠了,你还伴梦境欢笑;忙碌中,总有一份别样的问候漫步心头,引述笑意;闲暇时,总有一章诗意的祝愿印证心跳,引发吟咏;寂寞时,总有一叶深邃的哲思驻扎心底,引人回味……故乡,并非着意觑览,你却无时不在!
每次想起故乡,心底的激情就像擂响的鼓点,很响很响;每次回故乡,脚下的土路就像流淌的小河,很长很长;每次到故乡,耳畔的乡音就像陈年老酒,醇香醇香;每次离故乡,父母的叮咛就像烙熟的大锅盔,厚重厚重。
异乡待久了,沉沉的乡愁又像无底的冬夜,没有尽头。多少年了,思乡总是我生命的主题,乡情总催促我珍重珍重……
日子变了,不变的是经典;季节变了,不变的是流年;天气变了,不变的是情感;时空变了,不变的是想念。
扉页中夹着你的叮嘱,记忆里藏着你的温暖。你是我困惑时的清醒,你是我烦躁时的平淡……
故乡,那种震撼我心灵的伟岸,永远!永远!
永远的情书——写给故乡
常常,只想静静地聆听你的倾诉,默默地倾听你的忧烦,悠悠地感受你的感叹,向你叙说怎么也戒不掉的思念。
这种感觉很久了——
春天,在你最漂亮的时候,麦浪翻滚,万木葱茏,小鸟亮嗓,百草织绿,鲜花溢香,我梦想踏上你那曲曲弯弯随处可去的土路,看早霞抹满远处的田野,赏晨露挂满草滩的叶尖,闻遍野小麦花、油菜花、洋槐花、楸树花、苹果花,还有各种无名花混合的香味。身置近村远山的秀色花海,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将每一滴露珠都拧进我的诗句,将每一片绿荫都搬进我的画册……
夏初,在你最靓丽的时候,我总想让时间停顿在那片金灿灿的油菜地里,让思维融进油菜花香,眼观蝴蝶飞舞,耳听蜜蜂嗡吟,沐浴蒸腾的气浪,让四周湿热的气流洗尽从城里带来的喧嚣,在静谧惬意的花园里悠悠地傻想……
秋夜,我喜欢你充盈着山野的吟咏,炊烟袅袅和着月明、虫唱、蛙鸣、犬吠、萤舞,秋雨的轻歌如风如云、如诉如唱,天籁仙音沁人心脾引人心动……
冬天,在你弥漫着柴火烟味的热炕头,我只想静静地聆听寂寞在清唱,任由窗外的雪片飘飘洒洒,轻轻拨动我难以平复的心弦……
闲暇时,总想走进你的故经,聆听秦砖汉瓦的纹路里潜藏的蜜语,深究青铜铭器的皱褶里流泻出来的沧桑……
一得空,又想抚摸那些非常熟悉的耧、耙、耱、碾,还有那些木风箱、大案板、老蒸笼、大篰篮,企图悟出这些老物件中储备的农谚、口谱、民谣、歇后语……
然而,常常,越在热闹的人堆里,我寂寞的心灵越发孤寂。热闹的人和我没有关系。于是,抓起话机,常常想用新颖的思考报告长长的挂念。时光飞逝,思绪疯长,文思的涌泉却凝住了,只待你的开启。
我知道,思念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因为少了拥着你的充实与亲密;思念又是幸福的,因为充满了玫瑰般美丽的回忆。但是,无论在何处,总会想起你;大小什么事,都想告诉你;不管什么话,都想说给你;睡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想你,睡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想你,睡眠中走进你的梦境,散步时走进你的步履;想你,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想你,在月亮挂梢的时候;想你,在你想我的时候;想你,在你不想我的时候……
其实,并非寂寞才想你,想你也难不寂寞;寂寞想你更难捺,难耐寂寞更想你。
呵,故乡,你是我写不尽的情书!
故乡人讲究礼数
故乡人常年住在一个小环境里,熟头熟脸的,谁家儿子没过门的媳妇来看屋子,谁家上午来了客人,谁家的孙子那天办满月待了几桌客,谁家的儿媳妇怀孕三个月了,都是话题,有时还真有点新闻联播的样儿。
农村属于熟人社会,特别讲究乡俗礼数:红事如娃定亲、结婚、满月、百天、过岁、赎身、考学、盖房上梁、架楼板、做寿材、过寿、买个大家具,白事如打墓、固墓、安葬、一七、二七、三七至七七、百日、头周年、二周年、三周年、立墓碑,等等。都要请客送礼,叫服务队,请乐人、文艺乐队或剧团演戏、演电影、念经,等等。这一系列事务需要周密计划,请人帮忙,头绪繁多,程序复杂,需用的物件众多,其过程真可以用专著罗列和叙述。
农村传统习俗浓,红白喜事多。晁留10个自然村,隔几天就会时远时近的传来一阵阵哀乐唢呐声,也不知是韩家、李家、巨家,沟塬、西沟、梁赵。只要听到乐人连吹带拉的,肯定是谁家老人走了……每逢这些当口,随一份乡礼,该是人之常情,无论家境富贫,一视同礼,数额多少谁也不怪的。
故乡四季美如画
阳春三月,关中大地春光明媚,百花盛开,麦浪翻滚,万木葱茏,鸟语花香。
惊蛰刚过,春意就浓得化不开了:冬麦争先恐后地往高里蹿,迎春花满坡金黄,各色花草探头探脑,苹果树枝条缀满嫩芽,窝了一冬的菠菜油菜高兴地展开绿叶;飞虫禽蝇伸脚展腿漫天撒欢,老天时不时洒些雨丝,给久渴的黄土地润润皮肤;暖风催着柳枝尽情摇曳,苍翠的冬青松柏像淡妆的村姑,舒眉露腰。远山群峦间一层层雾霁亦真亦幻,不由让人浮想联翩:莫非真有仙境?
关中春季雨多,三天雨,两天阴,一天晴。有时候春雨一下就半个多月,待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农村信息少,农民关心地里的收成,不分星期几,几乎没有订报刊的,也不管阎王爷小鬼那些事。下雨了也好,雨天就是农民的星期天,才能美美地睡大觉。
天气关乎农事、关乎收成。农民对天气的关注度比城里人大得多,每天都问天气预报。
关中农村的夏夜充盈着山野的吟咏,伴着袅袅炊烟。虫唱、蛙鸣、犬吠、萤舞、狼嚎……可谓天籁之音。都市人若能倾听这般合奏,当为最好的消暑。
深秋是果农最忙的时节,一年收成就看苹果的产量多少。秋天务苹果主要是摘果袋、摘熟果,还要分拣、装运、储藏、销售。许多农户还要收玉米、豆类,准备种麦,人人不得清闲。
冬夜无月的农村黑得出奇,静得出奇,人们睡得也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仍是乡村规矩。天刚一擦黑,家家头门紧闭,只有户户烧炕燃起的浓烟显得有些生气。以至所有的房舍小巷间无一点灯光,无一声犬吠,无一丝鸡鸣。偶尔传来的,只有一阵阵野猫咬春的嘶叫和上低窜高的追逐声……
农村冬季的时间好像行走的特别慢,冬晨醒的也晚。不温不火的太阳一杆高了,一往辛勤劳作的农民们都还团在热炕上沉醉在香甜的梦乡里,只有勤快的少妇头顶碎花帕帕捂着时尚的棉袄提个尿桶往苹果地里送肥,后边跟着一只伸着舌头喘着粗气一走一摇浑身脏兮兮的杂毛小狗。正午暖阳下,街头围坐的老头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述说着不知是那一辈子的往事,小狗在人们身边眯着眼睛伸着懒腰晒太阳;路边的百花不经意地散播着香味,林间的百鸟有一阵没一阵地鸣叫着;下地干活的村姑推着皮轮车慢悠悠地撒下一路笑声;不知谁家豢养的奶山羊斯斯文文地嚼着嫩树叶;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刚出窝的花花绿绿的小鸡娃嘁嘁喳喳地撒欢儿觅食,显得有点急乎乎的……
然而,故乡的农户、农家、农人那种似乎根根繁衍的本性,并不因为日出日落的劳作而减少。好像这一方收获五谷的土壤只冬藏古老习俗,很少生产新颖的思想;一代又一代走下来,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走成了暮气横秋的老头,温柔可爱的小村姑走成了皱纹满面的老孺。其中的内涵就像那一脸看不到边的皱纹,让人一言难尽;或许,这就是现实、单调而丰富的农村生活,哪个朝代也绕不开,只是一代接一代的褶皱不同罢了?
然麻枯洞的,趔远——谝一谝陕西话(一)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你踏进陕西省的任何一条阡陌街巷,都能从陕西人质朴无华的谈笑里,聆听到颤活(舒服)、咋咧(怎么啦)、罢咧(一般、还行、过得去)、奏是滴(是的)、麻眉儿(不讲理)、美气滴很、克利马擦(快)、瓷马格楞(不机灵、迟钝)、扑其来嗨(邋遢、不整洁、不干净)、噶达马稀(东西多)等一串串方言土语。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听到这些“土得掉渣渣”的陕西话,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历史的斑驳,发自肺腑的感慨陕西话亲切自然,真个“嫽的太”!
这不是胡吹冒撩。倘若外地人在陕西住久了,陕西话的有趣、简洁、形象、扎实和丰富,由不得他会跟着当地人撩几句。随便举个例子:普通话描述某个人糊涂,常用懵懂、不明事理、稀里糊涂等词汇。陕西话简洁多了,只用一个“然”字就行。但是,针对不同对象、不同情景、不同程度,陕西话表述的“然劲”非常细微、异常精准,且淋漓尽致:然不嘀嘀、然不拉它、然天搭咚、然麻倒浆、然麻枯洞,最狠的称其为“然怂”。一个“然”字,凸现出老先人的深远智慧和汉语言的奥理玄机,充分证明陕西话特别适合表达,若有不好解释的事态,陕西话一脱口,生动有劲,炊烟味十足,让你不得不惊呼:这才叫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
友人曾问:陕西话源头有多远?范围和影响力多大?我笑对:这源头和根基,就像脚下的黄土地,土层有多厚,底蕴就多深。
陕西是远古文化的摇篮之一啊!
这块土地,孕育过华夏最灿烂的文明,见证过华夏史册最辉煌的图腾。
这块土地,建都朝代最多,建市历史最久,曾经长期是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促使陕西话得天独厚地雄踞中国西北方言之首,也最具代表性。其间注满了金碧辉煌的仰视,奔流着坚韧刚强奋进跋涉的精神,流泄着华夏民族立足世界民族之林的神圣。从这些方言中,我们既能窥视古老华夏文明的轨迹和内涵,又能领略陕西人的爽朗大气,还有溢于言表无处不在的真情实感。
这片土地上,远自西周就有文字记事,人们把与占卜有关的记事文字刻在骨片和青铜器上,日常用语就成了固定的方言。西周建都时的秦音称为雅言,也是国语,即普通话。《论语·述而第七》:“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你看,孔子读书时用的就是陕西话,给学生教的也用陕西话。秦汉王朝强盛,尤其是万国朝仪的大唐盛景,使得留给后世的许多古文、史记、诗词须用陕西话读,才能品出原始的韵味。李白《古风》:“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陌、宅、赫按陕西方言读作mei、zei、hei,方才押韵。白居易《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其中,色若读成sè,就不押韵;发陕西话音sěi,才会合韵。
辉煌过后,岁月的行囊沉淀了太多的沧桑,也盛满了沉甸甸的故经,装满了载不尽的奇词妙语。平淡烟雨的背影里,未能熄灭的,正是这些烧不尽、拉不动、搬不走的方言土语。于是,博大精深的陕西话,成了一辈又一辈陕西人传承永续的法脉。一脉相承的地域文化,真实的演绎着陕西人崇尚传统古风的执着和坚韧。
对地域文化知根知底的朋友告诉我,人们熟知的陕西话,狭义地说只是关中话,也是渭河流域关中平原常用的方言。三秦大地(关中、陕南、陕北)方言很多。“隔河不下雨,百里不同风”,同样的语汇,三秦各地说法各异,差别很大。即使蛮有特色的关中话,还有东府语区(包括西安、咸阳、渭南、铜川、商洛北部)、西府语区(咸阳至宝鸡)两大方言地域,以至影响到陕南部分区域、甘肃东部、宁夏南部、山西南部和河南西部。
陕西话去声多。因此,初闻陕西话,会给外地人留下生硬、不温柔的感觉。常有人以言评人:陕西人生冷蹭倔,操一口陕西话土里土气,纯真的陕西话直漏难听、不含蓄、难登大雅之堂。
这就怪了:如此辽远的国语,万国朝仪时万人注目聆听的官方语言,万卷典籍承袭千年的文化,随着辉煌退潮岁月远去,真个凤凰落架不如鸡么?
平心而论,在普通话普及的当今,评价某个方言高矮尊卑,实在有点小资,不值一辩。由此,我想起在广东坐公交的经历。2016年,我在珠海小住,常乘公交出行。令我惊叹的是:公交到站报站名,先说粤语,再讲普通话,既给人方便,又凸现文明。粤语是广东方言,陕西人听粤语如听外语,也要翻译啊!公交当属大雅之堂吧?比陕西人口多得多的广东人,咋不嫌粤语土气难听呢?
陕西作家多,创作的文学作品、影视、戏剧和歌曲,不少拿大奖。《白鹿原》《秦腔》《天下无贼》《疯狂的赛车》《武林外传》等作品中,哪达、趔开、扎势、颇烦(倦意)、难昌(困难、不易办),甚至于日巴歘(不机灵)等民间口语比比皆是。贾平凹以《吃烟》为题专撰过短文。秦歌十三狼《陕西方言》唱“陕西地方窝也(wo ye)的很”,让人听得热泪盈眶……
大雅之堂荣获大奖,其间的方言咋分高下?
说了这么多,还有谁嫌陕西话土气难听,那我只好用带着柴火味的陕西话悠悠地给他来一句:然麻枯洞的,趔远!
注:然麻枯洞的是指“说话不清楚、办事安排不周到”的意思。
建个陕西话博物馆,咋向?——谝一谝陕西话(二)
一位从北京支陕的年轻医生,在咸阳市辖的一家乡镇医院坐诊,一个老汉前来问诊。
医生:“大爷,您哪儿不舒服?”
老汉:“我撒(sá)疼。”
医生一惊:“啥疼?”
老汉:“我撒疼!”
医生又问:“我问你啥疼?”
老汉:“我撒疼!”
医生认真地问:“我问你——啥——疼?”
老汉认真地答:“我奏是撒——疼——嘛!”
……如此“sa—啥”几个回合,老汉和年轻医生都有点毛咧!
医生一看问不出个眉眼,沮丧地去问院长。院长一听原委,嘿嘿地笑:“咱直达老乡说话,都是本地腔。撒就是头么,头也叫撒么!老汉头疼咧,你对症开点药就能成。”
唉!多大个事么!京城医生可领教了一回陕西话的滋味,倒长了见识!
随后,医生与院长谝闲传,才知道,外地人初来乍到,若想与当地的老乡交谈,还真得请翻译呢:当地人把头叫撒,把爹叫达,把钱叫尕,把打叫砸,把孩子叫娃……老年人训斥轻狂惹事的后生,会爆出一河滩(一大堆)土话:“你娃徉狂啥呢,你没看看,你达的个撒能值几个尕么?”——不翻译一下,京城医生能听懂?
这段60年前的趣事,至今还在陕西笑传。
陕西话特点多:内涵丰厚,韵味精致,很多话和其他方言读法有差异;一样的意味,外延却大的没边。
例如,关中地区正宗的口头语嫽扎咧,是典型的方言词组。其意是好、爽、特别好、很不错、美到极致了,也常表述为嫽得很、嫽得太,许多场景都能用。《诗经·陈风·月出》云:“月出皎兮,佼人嫽兮。”即明月下的女子真漂亮啊。“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秦儿女齐吼秦腔;捞一碗然面喜气洋洋,没放辣椒嘟嘟囔囔。”这个经典段子展现的意境,把关中人“biangbiang面就秦腔”的生活场景表现得淋漓尽致;此情此景,用嫽扎咧体现“还有啥比这更好吃的?”就很带劲!然而,常有人将“嫽”误写为“嘹、撩、聊”,既讲不通,连约定俗成的意韵都没影儿了。
再如,陕西民间口语“日把歘(chua)”出现的频率较高,外地人乍一听感觉口粗话糙、在骂人,恕不知这个中性词在调侃、亲妮、戏谑、玩笑、训斥、骂架等场合都能用。其词境多数表达邋遢鬼、不机灵、半吊子、有点“二”、含含糊糊、黏黏糊糊、稀里马哈、糊里糊涂、马马虎虎、脑瓜进水咧等等,含义非常广泛。但是,无论多宽泛,“日把歘”一词毕竟是用言语挤对取笑人,不含恶意,与生俱来给人一种俗气、不文雅、不含蓄、上不了台面的意味,且只多对男士,若对女士、上司、长者或贤者,就冒过梁(犯忌讳)了!
其实,如今的陕西话不光体现出古老、深邃和广泛,它还不断地融汇着现代文明和时尚文化,因而显得更生动、细腻、豁亮和大气。
近些年,城市化步伐加快,岁月大浪冲刷掉了很多“土得掉渣渣”的方言。就像黄土地上的地坑窑迅速消失一样,一些方言正走在退休、消亡的半路上,或者已经喊不醒、叫不响了。语言不像实物,没了使用的土壤,就没了生命力,只能载入方志,供后世陶赏了。
然而,浓浓的乡愁里,方言不可缺位啊!
据此,我思忖:兴建一座陕西话博物馆,将方言土话供上“大雅之堂”,叫它永世流芳,那可真是嫽得没边!现代科技手段多,挖掘、整理、保存、研发、利用,甚至申遗,既守住老祖业,又激活旅游业和文化产业,前景宽绰得很!
只是,这是我个人想法。乡党,你看咋个向?
陕西名吃可不少
“圪蹴瞎吃搅团,谝闲传拉家常;浇汤面就秦腔,粗茶饭味也香。”——这是关中人生活的一个写照。
陕西名吃很多,尤以面食为主。许多著名的面食像岐山臊子面,韩城大刀面,汉中棍棍面、担担面,陕北饸面,扶风酸汤面(也叫臊子面、浇汤面)、铡刀面、片片面、扯面、肉夹馍等,是以猪肉臊子为主料,其上好的汤味都离不开猪肉臊子。而酱水面、蘸水面、黑米羹、调和、锅贴、锅巴、稀饭、面水、麻食子(也称猫耳朵)、锅砣砣、油泼辣子面、氽片、削劲、搅团(有用搅团在未出锅时的糊糊做的鱼鱼)、醋醪粉、酿皮子、御面等面食,也很有名,非常好吃,却不用猪肉臊子。
常说的陕西名吃,只是面条类,而用麦面做成各种馍和其他样式的食品,也属面食。其种类很多,主要有:蒸馍(馒头)、花卷、包子、饺子、锅盔(各种厚度都有)、鹿糕馍、圆头馍、圈圈馍、油炕馍、籽麻疙瘩、麻花、油糕、食献饭(用于奠礼),还有玉米糁子、玉米面糊糊、豌豆面糊糊等等,让你放开肚子吃,十天半月也吃不上重样的。
走在退休路上的村庄——写给故乡
曾经,我自信的以为,在茫茫绿原上飘荡了数万年的炊烟,足以充当乡村的永久地标。
曾经,我深情地赞许,凝结着华夏民族全部智慧的农耕文化,应该成为亿万农家永世传承的不朽家业。
曾经,我盛情地祈愿,走过无数苦难和幸福岁月的炎黄子孙,在耕作了不知多少遍的厚土沃野上,仍将一辈又一辈的耕读传家,收割更加引以为傲的收成……
然而,仅仅一辈人的光阴,村庄往昔的喧闹丰富纷纷走进记忆,眼下的景致令我感慨万千:
春种秋收的耧、耙、耱、碾、铧、碌碡、镰刀、镢头、铁锨、铡子等等数不胜数的农具,已经宣告退休;
任人使唤的牛马驴骡等等家畜,或融入了黄土,或改换了用场;石槌子踏墙、踏胡基、打土坯、和泥等等居家建筑流程,已经派不上用场;
酿醋、蒸馒头、做面皮、烙锅盔、做醋糟粉等等农家“常规动作”,已经被时尚的同类商品所替代;
木风箱、大案板、老蒸笼、大篰篮等等厨房用具,失去了往昔的风光;
丝绣、纺棉线、织土布、缝虎头鞋帽、纳千层布底鞋等等农家女红,已经无影无踪;
锔盆、补锅、钉碗、编席、补席、接铧、磨剪刀、刨笤帚、做糖人等等传统技艺,已经无人问津;
棉花捻子、穗子、竹篦、梭子、纺线车子、织布机子、拉线经布、纬线经线、火石、火链、烟锅、棒槌、槌布石等等用具和名词,已经载着曾经的故事进入谈资;
异常丰富、蛮有特色的农谚、故经、口语、口谱、童谣、民谣、歇后语等等,已经少有传诵;
异常瓷实、颇具风情的方言土语,正在褪去往日的风采;
厚重浓郁、充满人情味的古老习俗,被异样的眼神视为繁文缛节,退居“二线”;
无论走进哪个村庄,原始的泥街土巷变成平平展展的水泥路,“陕西八大怪”之一“房朝一边盖”的居住模式,已经成了故经,一幢幢崭新漂亮的砖瓦房、小楼房“一”字形排开,成为新的靓丽风景。
可叹的是,房宽展,居者少。崭新漂亮高大的砖瓦房耸立在空空荡荡的宅院前后,屋主人常常是看护孙子的留守老人,年轻力壮的大都在外打工。迈出家门的第二代(70后和80后)、第三代(90后)农民工的心目中,村庄似乎只属于父辈,或只是他们的年节憩息地。老家的房子再宽展,已经留不住他们远走天涯的心。
村庄人气最旺的时候当数春节。海啸般的春运潮卷着一个个长年累月在外边讨生活的后生,不顾一切地拎着大包小包风雨无阻地赶回老家与家人团聚,村庄顿时沉浸在温馨祥和的氛围之中。
可是,常年在各地“刨岁月”,同一村庄的年轻人乍一见面竟不认识,或叫不上名姓。新贴的春联颜色还没褪尽,年轻后生又各奔东西,村庄回复到平日的寂寥。
寂寥中的风景是一种难言的无奈:
乡村小学、初中教学点大多搬进了乡镇所在地,孩子们都到八里地以外的镇上集中上学,每周回一次家。原有的校舍如今改作幼儿园,昔日朗朗的读书声、孩子们课间的喧闹声听不到了,只有操场四周挺立的树木上时不时传出一阵阵鸟啼,与幼儿们的笑声合成一部别样的“协奏曲”……
无论走进哪个村庄,都会看到有“铁将军”常年把门的农户。有些空空荡荡的宅院房子和围墙坍塌了,秋日荒草枯叶满目,冬日蛛网满屋,只有七零八落的檩条、椽子、苇萡直挺挺地撑在半空里,无声地诉说着坚守的凄楚。
村庄60岁以上的人都已白发苍苍、是“半大”老汉老婆。传统的生活习惯、以往落后的生产方式、繁重的体力劳动、生活压力和琐碎的家庭事务,促使一个个结实的体魄积劳成疾,催人越发显得苍老,许多人过早地成为弯腰弓背、行动木讷的病弱老人。60岁以上的人也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是半大老汉老婆。晁留堡东头、西头老街道大都住着老年人。白天,街上仅有三三两两的老汉老婆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显露着一种暮气。眼下风行的村淘、互联网+、网络游戏等等新技术,对于这一批老人来说真可谓远隔千山。
寂寥的村庄行走得最多的是时间。过去麦收用时一个多月,现在收割机一动,一两天收割、晒就入仓了。天暖时节,白发苍苍的老汉们围坐在向阳处,或谝闲传、拉家常,或就方、游胡、掀花花、下象棋;无事可做的老太太们围坐街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述说着不知是那一辈子的往事。小花狗在老人们脚边眯着眼睛伸着懒腰晒太阳;路边的百花不经意的散播着清香,林间的百鸟有一阵没一阵地鸣叫着;下地干活的村姑推着皮轮车慢悠悠地撒下一路叹声;不知谁家豢养的奶山羊斯斯文文地嚼着嫩树叶,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刚出窝的花花绿绿的小鸡娃嘁嘁喳喳的撒欢儿觅食,显得有点急乎乎的……
今天,如果谁还将拿着镰刀收割、举着斧头砍柴看作庄户人的标注,那真有点名不副实。传统的农民、农事、农活、农具、农夫、农田……已经成为农耕时代的文化雕塑,只有在“农家乐”的弦乐里,才能品尝些许土味。
留守村庄的老迈们常常问我:二三十年后,这茬留守老人退出历史舞台时,村庄还有谁来留守?
拥着沉沉的乡愁,望着冬日的夕阳,我也时常自问:在城镇化、工业化大潮催促下,倘若真有一天,眼下的一些自然村庄“退休”时,谁给颁发一册封面清亮的“退休证”呢?
我说陕西
陕西惯称“三秦”。陕北、陕南、关中三大板块地域分明,方言语音各有特征。通常,纯粹的陕西话是指关中话:“土得掉渣渣,老得掉牙牙,说得掉水水,听得掉泪泪!”乍一听不入耳,听惯了越听越攒劲。
陕西人很怪。陕北、陕南两地只称“俄是陕北人”或“俄是陕南人”,好像他不是陕西人。关中人从来说“俄(我)是陕西人”,就像他是代表陕西人,因为“南方的秀才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关中自古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陕西“八大怪”名传已久。其实,也只指关中一带。了解陕西,实际上是首先了解关中。就像平凹先生说陕西其实很多是说商洛一样。因为平凹是陕南人。“圪蹴瞎吃搅团,谝闲传拉家常;浇汤面就秦腔,粗茶饭味也香。”是关中老一辈人生活的典型写照。一曲华阴老腔在央视一夜爆红,也是关中地区历史悠久和文化传承的必然凸现。
陕西人给外地人最初印象往往有三点:一是嗓门大、高声吼;二是说话直、不拐弯;三是脾气倔、讲义气。在泥街土巷间穿行了数千年,陕西人秉承周秦汉唐遗风,历练出淳朴、善良、勤勉、尚礼尊贤的良风慧俗,也熬炼出不事权贵、不以物喜、不以财忧的倔强秉性。吼惯了秦腔的陕西人,普遍表现出“作人不倚将军势,意气相倾山可移”的豪士性格。生活可以简单,却要高处观潮;追求可以中等,却要英气不倒。做人嘛,何以必“倚将军势”呢?“意气相倾”者,近而亲之,亲而敬之,其乐陶陶,何乐不为?若摆个臭架子,以爵位高矮排座次,那就“你打你的的,我走我的路”!位高权重,与我草民何益何用?权势再大,与我灰头土脸辈拈亲带故?还是大老碗喝酒大块吃肉吧!
陕西名吃多,以面食为主。著名的像扶风酸汤面,岐山臊子面,韩城大刀面,陕北面,汉中棍棍面、担担面,还有油泼辣子面、铡刀面、片片面、酱水面、蘸水面、麻食子、肉夹馍、锅砣砣、扯面、调和、锅贴、锅巴、躜片、削劲、油糕、搅团、锅盔、鹿糕馍、圆头馍、圈圈馍、油炕馍、芝麻疙瘩、食献饭等。若初来乍到,你放开肚皮吃,十天半月没重样。
在城镇化步伐加快的当下,想了解陕西原生态的民间生活,不宜到人挤摞摞的著名景点,最好到离城镇远点的偏僻村落。在那里,你既能看到“秦砖汉瓦垒猪圈”的奇葩,又能看到使用了千百年的耧、耙、耱、碾、铧、碌碡、铡子等农具;既能听到蛮有特色的方言土语,又能体验充满人情味的古老习俗;既可以品尝农家自酿的醋调自家做的御面、醋糟粉,又能看到纺棉线、织土布、缝虎头帽、纳千层布底鞋等农家女红。那里才有原貌的民居、原版的炊烟、原始的老风箱、原装的浇汤面、原样的大篮、原状的老案板、原稿的厨技艺、原样的乡村味。
土到极致为大美。但是,可不能说陕西文化都是“土得掉渣渣”。陕西各地融汇的现代文明和时尚文化,让纷至沓来的中外客人赞声不绝。然而,倘若你去陕西游玩,陕西人请你体验时尚文明的同时,定会以臊子面的热情、浆水面的豪爽、锅盔馍的厚重、大刀面的粗犷、擀面片子的洒脱、荞面搅团的温馨,保险叫你天天吃个肚肚圆、做啥都攒劲!
总想把心掏给你——献给故乡
久久 久久
好想把心掏给你
寂寥时
让你倾听最美的声音
愉悦时
请你分享别样的沉醉
月上柳梢了
那沉沉的梦里
溢满唯你品赏的滋味!
打开久闭的话匣子
放一曲哲言慧语:
人生既有云蒸霞蔚
也有雨雪霏霏
有爱的生活是别致的
没有四季如茵
却不会枯萎!
不必多说 你就明白
爱是不用装饰的
如同远航启程的风帆
简约 斑驳 给力
却不是点缀!
塞北的气息(散文诗)
立春两月了,塞北仍少有春的气息。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干枯昏黄的树梢上微微冒出一点点嫩绿的意思,也被朔风呼号着卷起的沙尘裹得严严实实,灰头土脸的、没有一点生机。忽热忽冷的气温将原本就年年迟到的暖意驱赶得没了脾气。没法子,太阳公公只好对春姑娘说:别急着撩起你的春裙,等塞上的百草睡醒了,再去企望响亮的掌声吧!
游子思乡
游子乡愁如潮涨,故园情深父恩长。
只为报得三春晖,绵薄孝心献衷肠。
——致张青锋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