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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齐舞雩白头为知己 乌曲氏义愤杖刁奴

一晃数月。

那天霺莺回乌曲约见,在老地方,舞雩便嘱咐她看着凤哥儿,自己和景从一同去了当垆酒楼。乌曲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坐在那里吃点心,见她们来了,便命小昩上茶。舞雩在她对面坐下,景从立在身后。乌曲打量了一眼景从,将点心推到舞雩面前,笑道:“不腻的,你也尝尝。”舞雩拿起来吃了一个,笑着点了点头。乌曲叫小昩拿给景从,景从便也吃了一个。

乌曲道:“南边一带的兰花开了,不去看个热闹?”舞雩笑道:“我身上不好,还是不要扫了同行的兴儿。”乌曲道:“罢了,那我长话短说。”舞雩道:“请。”

乌曲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你……恨不恨大王?”舞雩一愣,旋即轻笑道:“贵妃说什么?”乌曲却正色道:“如果你要害大王,我定不饶你。”舞雩眼底笑意更深,望着她说道:“我为什么要害他?只要他不妨碍我,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乌曲闻言眼色一凛,道:“你还是会杀他的,对吧?”舞雩方收起笑意,冷冷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也不是好好先生。我怎么做,全在贵妃。”乌曲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也不用客气了。”

话音未落,屋内忽然跳出许多杀手来,乱刀架住了景从。舞雩见状脸色一沉,腾的站起来,冲乌曲喝道:“你作什么!”乌曲妩媚一笑,道:“我不放心你。”

舞雩虽是个狠心的角儿,若拿自己的性命做什么都是不在惜的,唯独不肯牵累旁人,何况那人还是景从,故恼得贝齿紧咬,在心底暗暗盘算着若事不可为宁肯前功尽弃也不能够损了知己。景从看穿了主子的心思,不愿意因自己坏事,便要说话,舞雩一甩手打断了她,转身向乌曲冷笑道:“反正我也是死过的人了,现在多活一刻死时多拉一人都是赚的,贵妃若要拿阿景逼我,大不了将这白得的命还回去就是了。横竖不过贵妃自己掂量,可值当陪我走一回鬼门关。”

乌曲闻言,拍手笑道:“果然她是你心尖儿上的人。”说毕拿出一包子,小昩接过,送到舞雩手里。舞雩打开一看,是那张告示包着一颗乌黑的药丸。景从在后面,竟看清了告示里的话,如遭雷击,一下子僵直了手脚。等缓过神,便扎挣了一下,叫冰冷的刀割破了雪白的脖颈,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却惊醒了舞雩,只见她抬眸对上了乌曲,缓缓抬手把丸药送入了口中。

乌曲抚掌大笑,命放了景从。杀手得令,纷纷退下。小昩扶乌曲站起身,乌曲扭着水蛇腰走到舞雩面前,伸手抓向了她的面具。舞雩下意识将脸一偏,乌曲见状,轻蔑一笑,不依不饶,舞雩紧咬牙关,闭起眼睛由她去了。

乌曲看着面具下面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将面具搁在桌上,和小昩一起走了。景从忙上来,为舞雩从新戴好面具,却看见她的眼底不可遏的流出一点悲哀。主子受辱,如她受辱,景从的眼角也偷偷红了。却只能忍下,雇车回庙里。

至晚间,舞雩早早觉得乏累,霺莺便服侍了她睡觉。舞雩因回来以后没怎么瞧见景从,便问道:“阿景呢?”霺莺轻声回道:“景姐姐睡觉呢。”舞雩笑道:“竟比我还早。”霺莺忙道:“景姐姐身上不爽快,公主莫怪她。要什么,公主只管吩咐我就是了。”舞雩听说,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罢了,我也没说什么。”于是放下帐子,霺莺自去卸妆更衣。

次日晨起,依旧是霺莺过来服侍。梳头时,她却觉得奇怪,忍不住“咦”了一声。舞雩听说,问道:“怎么了?”霺莺忙回:“奴才该死。只是觉得公主今日的白发比昨日多了好些,许是眼花了。”舞雩笑道:“人总是一天比一天老的,果真添了也不必惊慌。梳起来罢。”霺莺从命。只是到了第三日,舞雩头上的白发竟更多了。霺莺唬得不敢动,舞雩虽也心下一悸,还是吩咐她梳起来。霺莺照做。

次日简直乱为王了。霺莺一早起来,梳洗毕就过来这边服侍舞雩,前脚刚踏进屋子,就两膝一软差点跪倒。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形,只顾捂着嘴,满眼惊恐。屋内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霺莺彻底软了腿,瘫在了地上。

此刻那屋的景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才整理好心绪,正往因连日流泪而肿胀的眼下傅粉呢,就见霺莺慌里慌张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景从心下一咯噔,忙问:“公主呢?”霺莺捂着嘴一味摇头,呜呜的也不知说什么。景从顾不得,忙过舞雩这边来,一看之下也傻了眼。一滴苦泪行将滑落,她忙回身抹掉,深吸一口气,还是不免颤抖地唤了一声“公主”。

舞雩听见,放下了手里的胭脂,抬头轻轻答应了俩字:“是我。”景从还是没忍住眼泪,扶着桌子跪了下来,不能说一句话。舞雩蹒跚着走去扶起她,唬得景从忙不迭站起来,请她坐下。看着主子满头白发,身形佝偻,浑然一八旬老妪耳,忍不住又背过身去抹了一回眼泪。舞雩拉她坐下,携她的手含笑说道:“哭什么,这一天多早晚是要来的。”景从只流泪不语。舞雩又劝道:“人生苦多欢乐少,快别哭了,仔细坏了眼睛。你若一味哭下去,等你也老到了这时候,我又该拿什么还你呢?”景从哽咽道:“阿景不敢。”

舞雩笑道:“我有一句话交代你:照看好赌书夫妻和凤哥儿,等我回来。”景从闻言忙抓住她的手,问道:“去那里?”又道:“我不许你去!”舞雩正色道:“不要使小性儿,你答应过我的,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景从道:“究竟我讲了一辈子道理,够使什么的,反叫那些没礼的欺辱。外头的假礼假体面实在够受的,横竖我就无理取闹了,你若执意要去,我就碰死在这里!”舞雩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景从闻言莫名拱起一股子冲动,话冲到嗓子眼儿里堪堪咽下,也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想过凤哥儿么?怀他时你就动过不该动的念头,好容易生下来了,你又厌世要躲清静,逼着他跟你学老庄,惹得他小小年纪没有一点儿孩子模样。去岁你一意往乾清宫里去,不管不顾把他丢给我,如今说要入宫也是马上动身的,丝毫不容人商量。要我说,你这做娘的心也忒硬了。再怎么,好歹也该告他一声。”舞雩听毕如火焚心,自知亏欠儿子太多,可她一向不善言辞,到底也没脸面对儿子。

正胡乱想着,忽见霺莺走进来,说:“宫里的车在门口了。”景从闻言痛不过,扭开了脸不说话。舞雩吩咐霺莺打点衣衫,一扭头,看见翥凤远远站在外面,遂命景从带他过来。翥凤却犟在门口不肯进屋,舞雩猜是自己的模样吓着了他,不免一痛,向景从道:“阿景,算了。”景从心疼她,急得蹲身捧住翥凤的脸,情理并用哄他跪,翥凤就是不肯。舞雩不堪其辱,便喝道:“阿景,不要难为他。”景从这才作罢,幽怨的看了翥凤一眼,起身进去服侍。翥凤松了一口气,贴着墙根偷偷溜走了。

一时景从已将舞雩扶上马车,赌书却叫走了霺莺,把一根拐杖交给她。霺莺会意,复回,含泪向舞雩道:“公主。”只说了两个字,便哽咽了。舞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景从接下拐杖放进车里,便和霺莺回去了。

于是舞雩又回到了夏宫。乌曲嫩哲命她贴身服侍。大丫鬟小昩因有刁难之辞,小曦小旗等倒十分爱和她玩,缠着她说风土人情。日子长了,却也相安无事。

可巧那一日打乌曲房前走过,见地下乌泱泱站了好些人,一问小丫头,才知是默连恪来了。料是为秋巡特要嘱咐几句,也不在意。一时众人散去,小旗笑嘻嘻走来说:“娘娘有赏,离奶奶不去么?”舞雩笑道:“你们自己玩罢,我一瞎老婆子,就不凑趣儿了。站脏了地,没得讨人嫌。”小旗道:“奶奶这话就没意思,不过大家领恩典,谁要说嘴,拿住问着他就是。”舞雩听说,只微笑不语,正值小昩来找,小旗便打毡让她二人进屋了。

至屋内,只听几个清脆的嘴巴子,一个丫头捂住馒头似的脸跑出来,一头撞进了舞雩怀里。舞雩身上没力气,当即栽倒,那丫头见闯了大祸,直唬得浑身乱颤,一溜烟逃没影儿了。小昩忙着搀舞雩,一时没叫住那丫头,正骂道:“小蹄子皮紧了,等我治你。”却有小旗推那丫头进来,向她笑道:“见了我还跑呢。既喜欢跑,不如打断腿撵出去,跑了是她本事。”舞雩道:“何苦吓她,怪可怜见儿的,瞧这两腮都紫胀了,就让她去罢。”小昩小旗都笑道:“她们就瞅准了奶奶心善,一个个得了意,惯会轻狂的。”小昩说着还上前用手指戳着那丫头的头,恶狠狠说道:“猴腚野杂种,还杵着作什么!”小丫头早吓得屁滚尿流,闻言,忙磕头退出。

舞雩因此无奈摇头,拄杖缓缓踱到里面,见乌曲端坐桌边,脸上似有愠色。小昩跟进来,悄悄冲她挤眼睛。舞雩并不知她是何意,便要行礼,乌曲一摆手道:“免了。”又命坐。舞雩谢过,坐了。乌曲把手边的翠云裘往她怀里一扔,冷冷笑道:“养的一起好人,早晚坑死我。”舞雩撑开一瞧,原是腰上勾破了一个洞。乌曲只埋怨道:“偏是这一件,不然也有个找补。眼下就是剥了她的皮,也难交代。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

舞雩起先并没瞧出特别,只当是云锦难得乌曲才恼的,便笑道:“前儿我才见丽妃娘娘穿着一件差不多的在水池子边逛,一不留神叫石头划破了下摆,大王也没怪罪什么。”乌曲冷笑道:“她也配比我?”小昩忙道:“你不知道,她那件是新贡的,咱们这个却是大王还是王储时佳煊先后赏的,货真价实从岺朝宫里出来的手艺。大王还说,只有咱们娘娘才配穿。谁知竟有这样的事,还是快快想法儿补上才好。”

舞雩乍听到自己的故乡,一时心海微澜,忍不住凑在灯下细细看了一番,小昩的话果然不假,是蚕丝金线织就的上品,再难得的。乌曲点头道:“只蚕丝也罢了,这金线一时上哪里弄去?”舞雩因说起自己屋里有现成的,乌曲喜得忙说:“那再好不过了,你们岺朝的蚕丝金线是最上乘的。”舞雩笑道:“请小昩和我走一趟罢。”乌曲道:“让她去拿就是了,我这里并没人会织补。”舞雩听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向她告罪。乌曲不想被自己摆了一道,遂瘪瘪嘴说道:“横竖我不着急穿,你慢慢补着,秋巡回来再给我就是。”舞雩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推脱,点头应下了。

一时小昩回来,乌曲问她秋巡行李,小昩回都收拾妥当了,乌曲听说,便命把王后的寿礼送过去。舞雩因笑道:“这次秋巡,只有你跟着大王去,也不知嫉妒红了多少人的眼。”乌曲得意一笑,道:“可不是去玩儿的。大王每年都办狩猎赛,拔得头筹,那才叫好呢。”小昩道:“娘娘的骑射之术所向披靡,那一次还不归了娘娘?”舞雩笑道:“听说赏赐颇丰。”乌曲道:“东西倒还罢了,只是恩典羡煞人!”小昩因道:“既这么说,我就要问娘娘讨恩典了。”乌曲笑指她道:“就你鬼大。”小昩闻言一吐舌头,躲在了舞雩身后。

舞雩笑道:“那旁边倒有几座香火很旺的寺庙,听说很灵,你有空不妨去瞧瞧。为国祈福的事儿,太后大王也都喜欢。”小昩则悄悄问道:“奶奶,有没有一个神仙叫送子娘娘的?”舞雩微笑点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那边的乌曲。乌曲一愣,当即起身来捉小昩,口内骂道:“小蹄子皮紧了,看我治你。”小昩抱头乱跳,拉着舞雩求饶,玩得不亦乐乎。乌曲一时也玩疯了,下手没轻重的,好几下都打在了舞雩身上,小昩见状,拍手叫好。乌曲又气又笑,命舞雩出去,小昩却按着不许她动,舞雩被她们主仆缠不过,倒弄得腰痛头痛。

谁承想偏有一个不长眼的老嬷嬷打量乌曲兴致正高,便也满面堆笑的来凑趣儿。先拉开舞雩,向乌曲谄笑道:“娘娘别恼,我有一句好话,保管娘娘听了喜欢。”小昩正玩得起劲,忽然被人插嘴,难免窝火,但瞧乌曲还有兴致,便只嘀咕道:“什么人就随随便便闯进来了,老货尽讨人厌。”旁边的舞雩听说一笑。小昩还没反应,只管发牢骚。

乍乍静下来,乌曲也有些乏了,便叫小旗进来捶腿,一面问那老嬷嬷有什么话。老嬷嬷得了乌曲一个正眼,登时得意忘形起来,只管贴上去眉飞色舞地说道:“娘娘不必看着王后的胎,这几年间她陆陆续续掉了四五个孩子,本就是带不住的命,也难怪别人。我知道一个道婆,法术很通,暗里使她些银子,请她在送子娘娘跟前说句话,再没有不成的。”小昩听说,吓得汗毛倒竖,正要喝住她,乌曲已抹开了小旗拍案而起,照那嬷嬷的脸上就是一下,打得她“嗳哟”一声翻倒在地上。

乌曲大怒,指她问道:“你说谁天天看着王后的肚子?谁是带不住孩子的命?那里的牛鬼蛇神敢来这里沾脚?你是什么东西,敢说主子的歪话!什么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也敢造次了,挑唆主子谋害王储,其心可诛!好,好,好哇,一时给你们脸了,今儿一个也别放过,咱们细细把账都算清楚了。”说着猛啐了一口,命小昩道:“把人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问你们。”小昩头一次见乌曲这样生气,唬得不敢动。舞雩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惯的,况也不光彩,故死活劝住。小旗自恃没错处,只肯站在旁边看热闹,小昩往她腰上拧了一把,使眼色逼她去劝,她才不情不愿跟上去。

正没开交,那嬷嬷自知大祸临头,早已摸到门边,却不防打翻了格子上的天鹅颈白玉对瓶,响声惊动了众人。乌曲见状,喝道:“给我堵住嘴,拖到外面打死!”嬷嬷一听,唬得腿软手麻,忙跪倒求饶。乌曲那里肯放她,几个身强力壮的大丫头即上来把人拖走了。乌曲因抚着胸口向舞雩道:“你先回罢,明儿再来。”舞雩答应着出来,过二门时,看见几个人提着腰粗的板子匆匆往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