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9章 詹闲枰情泄玉胭脂 齐定宁势附红玫瑰
话说那日舞雩吩咐找房子,闲枰夫妻果然紧密张罗起来。霺莺因素习念佛,又想佛门清净,便欲赁庙里的房子,闲枰只怕委屈了主子们,便先问景从。景从听说是佛家地,也有些犹豫,但不知主子心内是何盘算,故斟酌字句回了进去。舞雩听了,点头称好,只还不叫搬。
景从问:“岑家那边怎么说?”舞雩略想了想,道:“就说我们投亲去了,略谢一语便是。他们是精明人,不会紧问的。”景从应是。舞雩又道:“等我见过故人,你再去罢。”景从应是,走了出来,把舞雩的话告诉闲枰夫妇。
闲枰因近日辞了岑家之事,想着将来花费没有着落,正暗自捉急上火,听了这话,面上不好说,心内已浇了滚油。景从瞧在眼内,很是尊重,便约着霺莺至自己屋里,拿出了几个玲珑剔透的玉盒子。霺莺不知这是何物,景从笑说:“还记得咱们那园子里种的一带玫瑰花吗?”霺莺经她这一点,豁然开朗,忙问:“胭脂?”景从微笑点头。
霺莺不解,问道:“姐姐是什么意思?”景从道:“我瞧闲枰有难色,我也知道,那事是不好对公主讲的。这些胭脂膏子是这里没有的货色,颜色又鲜艳,香气又好闻,再带着我的那点子金银体己,辛苦闲枰一齐拿出去,换点银子,我们里面再省一省,总能把日子过下去。”霺莺听说,先愧后喜再忧,悄问景从道:“姐姐可有担不是?”景从微笑摇头,找了个包裹把胭脂包了,塞在她手里。
霺莺于是出来,把这事告诉了闲枰,闲枰听罢低头想了一阵,长叹了一口气。因说道:“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再难,公主也没有委屈过咱们,偏是我不争气。”霺莺听说,软语安慰了丈夫一番,不在话下。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霺莺忽然拿着一封银子来找景从,说有一个贵人要定胭脂十盒,请景从拿主意。景从问是谁,霺莺一时也说不明白,景从便把这事说给了舞雩。谁知舞雩只把那封银子瞧了一眼,还不等霺莺说完,便笑道:“是她。”景从霺莺一齐问道:“是谁?”舞雩笑道:“一个故人。”说着就命霺莺:“你回给她,就说一个月。等她再来,立刻回我。”霺莺领命而去。景从则与小丫头拣来上好的玫瑰花赶制胭脂膏子,等了一个月,果然霺莺进来了,说:“人来了。”
舞雩听说,命预备洗澡之物,并打发小厮去定当垆酒楼的一个雅阁。又从屉中取出一枚石榴压襟给霺莺,霺莺不解,舞雩只说那人见了这个自然明白的,于是霺莺行礼告退出去。小费一番口舌说动那人,及至上楼,早有景从迎过来,请她们进屋。来人一见了舞雩,眼色却很复杂。舞雩微微一笑,遣退众人,起身让坐。
列位看官,你当来人是谁?说起也是老熟人——媚骨销魂,俏艳忘俗——正是乌曲嫩哲。只见她收敛了气色大大方方坐上了头一把椅子,把舞雩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一点下巴问道:“是人是鬼?”舞雩笑道:“既非人,亦非鬼。”说着,在她对面坐下。
乌曲听说,冷呵一声道:“还真是阴魂不散。”舞雩笑道:“若是活人,这话却没道理。若是死人,非贵妃日夜思念,断不能相见。”乌曲道:“这张嘴倒很厉害,法术更厉害。我确听人说起过你们岺朝有一个叫临邛的道士,会那精诚招魂之术,乃世间最妙之功法,只无缘一见。”说着媚眼盯住她,笑问道:“你说,世间真有这奇法么?”舞雩道:“我只在书上读到过,真假却不知。”乌曲笑得两眼弯弯煞是好看,一歪头,问道:“那你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舞雩吃了一口茶,笑道:“许是命不该绝。”乌曲冷笑道:“少蒙我。”舞雩道:“那就是不甘心,未尽其道而死,非正命也,是要变厉鬼的。”乌曲道:“既不诚心,何苦招我来?”舞雩笑道:“冤枉。我亲自拣的花瓣亲自蒸叠,又亲自烹茶静候贵妃赏脸前来,没有一刻不诚的。”乌曲冷笑道:“我最厌这青涩蠢物,也劝你少喝一点子,何苦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忧怨。”舞雩笑道:“何不试一试?”乌曲一撇嘴道:“我不要。”
一时霺莺捧了鲜花饼来,舞雩指其中一碟道:“你和小昩去吃。”乌曲闻言问道:“什么馅子?”霺莺道:“藤萝花。”乌曲皱眉道:“不好,她不爱吃这个。”又指桌上的问道:“这是什么?”霺莺道:“玫瑰。”乌曲这才拿了几个放进食盒里,命霺莺出去了。舞雩因笑道:“都说贵妃大方,果然不错。”乌曲冷笑道:“说这话的该拿住打嘴。这里谁不知道,我最是脾气大性古怪,动辄打骂丫头,不过一次舍得,就叫你们大做文章,马屁都拍到马腿上了。”舞雩微微笑道:“这是气话。”乌曲哼了一声。舞雩又道:“再怎么,我也是经过的。”乌曲道:“那也是岺朝的事儿了,或冤了你,我这几句,却是最真的。”舞雩闻言,只微笑不语。
乌曲打量她捧茶的手上有几个小口子,翻出来的半截袖子虽干净却有毛边,往上看,眼里志气不加忧郁更甚,于是乎那件传说新闻不自觉跑了出来,撩拨得她心痒痒,欲直截问,料她不肯说。正胡乱想着,就听舞雩云淡风轻地说道:“想问岺朝的事儿?还是我为了活,恬不知耻给窃国贼人当使唤丫鬟的事儿?”乌曲道:“我并非有意找你不痛快。”舞雩笑道:“这有什么的?”乌曲却听见了茶杯的一声清响。
舞雩缓缓说道:“国破家亡,骨肉离散,只剩得我一个孤鬼了。”乌曲道:“你想复国?”舞雩摇摇头道:“八妹妹还在那里,我要救她出来。”乌曲道:“我没兴趣,不想搅和你们的烂事。”舞雩一笑道:“各取所需罢了。”乌曲冷哼道:“好大口气!你一个死人,能奈谁何?”舞雩道:“死人才好。”
乌曲听了这话,乍乍的后背一凉,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舞雩却微笑不语。乌曲想了一阵,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因心虚问道:“难不成,当年那个孩子没死,你把他生下来了?”舞雩看着她微微笑道:“你说呢?”乌曲愣了愣,旋即坐了回去,展颜笑道:“你活着就行,随便找一个孩子,你我都说是,谁还敢不认?”舞雩道:“拙劣的小把戏,玩不好,小心引火烧身。”乌曲哼道:“乖乖,我倒要听听看,你有何高见。”舞雩笑道:“你别恼,听我说。”乌曲遂摆手道:“好吧,我许你说。”
舞雩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要找一个孩子冒名易如反掌,只怕难过验亲一关。二来,我乍乍露面,必将打草惊蛇,帝后两党一旦联手,我死不要紧,你也会被牵累。倘或波及乌曲家,夏国权力场只怕要从新洗牌,那时他们未必肯救你。再若天不佑,叫楚皇帝知道了,问你们要人,是给呢,还是不给呢?多年前宁川一役,而今楚夺了岺,楚夏谁更兵强一筹?”乌曲听了,登时拍案而起,怒喝道:“你!”但看见舞雩的浅笑,乌曲也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道:“你很通,无愧于你的鼎鼎大名,看来我这只兔子是逃不掉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找我?你来之前精心布局了那么久,要救你妹妹,可我并不能助你。”说着眯起了眼睛,笑道:“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舞雩微微笑道:“我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我能图什么?”乌曲道:“借刀杀人,上屋抽梯,借尸还魂,女主夜王。”舞雩笑道:“贵妃高看我了。”乌曲撇嘴道:“不必自谦,你有这个野心和手段。”舞雩苦笑道:“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给你看个东西罢。”乌曲问道:“什么?”舞雩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告示给她。乌曲捏着一个角拎到眼前,只见那上面有一些岺朝文字,她只认得一个“捕”字,并“花银百两”什么的,还有一女子画像,竟是舞雩!
不禁一愣,看向了舞雩。舞雩不语,只管品茶。乌曲因皱眉问道:“楚国皇帝疯了?下缉捕令昭告天下,前岺长公主没死,他的王位还想不想坐了?”舞雩把茶杯一掷,沉声道:“不是长公主,是六公主。”乌曲道:“什么意思?”舞雩松开手,舒眉说道:“无须在意。”
乌曲一笑,果然不问。只说:“你在想什么?”舞雩道:“黄金白银,千两万两,你们未必看得上眼。只是由你们把我交出去,就是楚夏两国的事儿了,你们要什么,楚皇帝不能不给。”乌曲笑道:“算盘打得很响,只是我既有了这个,要什么不得,为何还要帮你?只要我即刻拿了你,向楚国皇帝要赏,或可得几座城池,大王自然疼我。而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赔了性命罢了。”舞雩微微笑道:“逼急了我,对谁都不好。”乌曲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扭身就走。景从随后进来。舞雩命道:“结了茶钱,我们走罢。”景从点头,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