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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通景从情解鸳鸯佩 齐定宁也觅梧桐木

却说景从哄着凤哥儿先上车去,转头看见未迟正吩咐若萍看着丫头小厮们搬东西,便走去与他行礼谢恩。未迟命免过,嘱咐她一路小心,景从答应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因恭谨呈给未迟,道:“这东西还是留给陛下罢。”未迟却只愣愣瞧着,并不接。景从因道:“林姐儿没有打开的心结,愿陛下能打开。若有朝一日陛下做到了,自然明白公主和文帝的用心。”未迟闻言轻蔑一笑,正巧霺莺盈盈走来。就听她盈盈笑道:“都收拾好了,姐姐,咱们走罢。”景从点头,二人与未迟别过,上了马车,出城一路向北。

景从因心绪繁杂,精神疲累,遂闭目小憩了一会,及睁眼,就看见凤哥儿躺在霺莺怀里睡熟了。便拿出一件斗篷递给霺莺,霺莺接下,压在了凤哥儿身上。一时赌书驻马溪边喝水,霺莺便坐到景从身边,悄悄塞给她一把剑。景从不解,问她作什么,霺莺小声说道:“不瞒姐姐,我并不信那楚皇帝。就算他不暗地里使人杀我们,这一路也保不齐不遇着个山贼盗匪,若一时果然遇着了,我家那口子剑法好,定能周全主子们和姐姐。”景从听她口吻,心内一动,又见她的家常旧衣服底下露出半截华服袖子,心中已猜到了五分,忙正色道:“不许胡想。真有那事儿,也轮不上你当菩萨。”

赌书正好上来,没瞧见景从的脸色,只看见爱妻两颊微红,又听见什么“你当菩萨”,忍不住念了一声佛,笑道:“可不就是菩萨么?”霺莺闻言登时烧红了脸,要拧他。景从恍惚记得霺莺信佛,自己无心一说倒撞上了,忍不住也笑了。正这时,听见凤哥儿叫“景娘”,景从忙起身走过去,原是舞雩醒了。景从忙止住打闹的二人,与霺莺上车照顾主子,不在话下。

行至嘉州金缕客栈,舞雩命歇。

景从搀下主子,让霺莺问店家讨了一些温水。舞雩扶着炕桌坐下,霺莺上前代为卸下镯子,正要跪下服侍,舞雩摆手道:“怪累的,你也去洗洗罢。”说着自向盆内洗手。景从进来,使眼色与霺莺,霺莺这才出去。舞雩一面擦手,一面问她道:“凤哥儿睡了?”景从点头,换过水,为她卸妆。摘下钗环,目光落在了那张金色面具上,轻轻抬手按住,正要拿下来,舞雩却道:“你去洗洗脸。”景从的眼色在听到这句话后荡起了一点涟漪,旋即退下。

舞雩扶着面具,久久注视着镜里容颜。渐渐的,身侧身后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雾,舞雩的满心满眼只有那面镜子和镜中的一点金色。金光褪去以后,剩下些什么?——她的破碎的脸。

脸冷,心更冷。舞雩被这形景一刺,只觉得眼珠子生疼,忍不住微微侧过了脸去。但闻暗香浮动,一双手挡在了她眼前。景从忙把镜子别开,绕到前面正要说话,舞雩却把脸一扭,推她道:“脏,别看。”景从听说鼻子一酸,依势双膝跪下,忍泪说道:“公主可还记得,那一年我病重,按理该搬了家去养息,公主却心疼我,叫我睡在公主的床上,还悄悄叫大夫从后门进来给我瞧病。丫头们面上因公主的命不敢告诉上头主子,暗地里却嚼舌根,诌我害了瘟病,留在屋里是存心要过人的。公主听说,当即就要撵了她们出去,还是李奶奶劝住,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大。”舞雩只遮着脸不说话。

景从接道:“也无怪她们,那个时候我满身起红疹子,一挠破了,流了满手的臭水不说,只痛不过,就连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是公主日夜陪着我,劝我,我才熬过来的。这等恩情,阿景没齿难忘。如今公主待我的心无异当日,我亦与公主同心;我欲体贴公主的心,不知公主亦欲体贴我的心,实在有负公主的苦心。只是我素来有一颗痴心,今日实不能兼得公主的苦心,只好求再服侍公主一回,要走要留,也不辜负公主与我素日待彼此的真心。”舞雩听说,已是泪如雨下,忙扶了她起来,洒泪说道:“我糊涂了,你不要怪我。”景从忙摇头道:“阿景不会。”舞雩听了却泣得更凶了,因失礼太过,忙回身拿帕掩住。景从上前扶住她耸动的双肩,舞雩慢慢回身扎进了她的怀里。景从扶着主子在床沿上坐下,等主子哭干了一腔苦泪累倒睡去,才起身去卸妆更衣,回来在主子身边睡下。

次日霺莺过来服侍梳洗,赌书已套好了马在外静候。收拾妥当,众人仍旧赶路。

风里的霜气一日比一日重,平城遥遥可见矣。

赌书早打点清楚了平城内有个可靠的人儿,原系商贾岑家后人,因排行第五,人称岑五郎。成帝皇后也就是舞雩生母曾替他家做过保山,将内侄女聘他家二郎为妻,岑家当年遭难,舞雩也曾出手庇护了岑四娘,改其名为殷雪留在自己身边,故五郎感念舞雩恩惠,自然尽心效力。舞雩等赶了一路体乏心疲,入城便投到了他家里,不过赁他家的房子,生活起居一概不与他们相干。如此过了几月倒也相安。

那一日,景从请舞雩至内室,拿了一匹极好的缎子给她瞧。舞雩看真了,因问道:“那里得的?”景从道:“当垆酒楼往西二里路的洋缎庄子里得的。这是稀罕料子,满平城只他一家有,别处纵有了,也是从他这里拿出去的。”说着指了指那缎子,又道:“错不了。我亲自去过了,那庄子是月月往宫里供货的。”

听说,舞雩倒勾出了肚里一桩旧事,遂问道:“那庄子叫什么名儿?”景从却不肯说。舞雩疑惑问道:“怎么了?”景从道:“不敢唐突公主芳讳。”舞雩问道:“花如锦?”景从点头:“这是岑家挂名的最大的一家绸缎庄子。我和岑家大姐儿说话,大姐儿说现今这平城内外的绸缎庄皆系他家商铺,兼宫里一应衣料亦是他家贡奉。”

舞雩因问道:“说起这大姐儿,我倒常看见她和咱们翥凤一起玩,不知今年几岁了?”景从笑道:“九、十岁的样子,和凤哥儿一般大。”舞雩道:“虽说我们赁他家的房子,还是叫凤哥儿少和她往来罢。眼看着一天天大起来了,别叫人说闲话。”景从笑道:“我瞧别家公子也常来的,想来他们并不计较这些个。”舞雩叹道:“你好糊涂。他们并不以读书传家,我们岂可和他们一样?到底要自重。”景从笑道:“我并没有说什么。”舞雩微微一笑。

因想到凤哥儿年轻,每日家只跟着赌书夫妻在外奔忙,不禁叹道:“本该寒窗苦读的年纪,白白荒废了。”景从道:“先时请人坐馆,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科已尽得了。”舞雩道:“说起这个,我正悔呢。原该让皇帝抱了他去的,和皇子们养在一处,也学些上闻下达、陟罚臧否的事儿。今只和商贾市俗打交道,听的都是愚谈愚论,移了性情就不好了。”景从劝道:“哥儿秉性淳厚,俗物轻易移他不得。在市井摸爬滚打,鱼目愈浊,珠玉只更鲜明莹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未尝不是一种世面。”舞雩听了,便不再悬心。

彼时霺莺回来,舞雩问“凤哥儿呢?”霺莺笑道:“公主放心。岑家哥儿说老爷新得了一件好物,让人请咱们哥儿一起去瞧世面呢。”舞雩听说只不语。景从端了茶过来,笑问道:“你从那里来?”霺莺道:“二小姐屋里的金翠请我打络子。”舞雩道:“从前皇帝和我说过,他屋里属你的手最巧,连我的泼茶也跟你不上。”霺莺听说低头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包茶叶递给景从。景从接下一看,笑道:“这个虽好,终不及咱们的。”舞雩笑道:“出门在外,谁还讲究这些个。”景从遂将茶包收好,从那边搬了一张椅子给霺莺。霺莺不敢坐。舞雩笑道:“咱们私底下说话,没有别人儿,不要紧的。”

霺莺这才坐了。景从取来半旧青缎靠背垫着主子的腰,舞雩携其手,景从只好半身上炕来贴着炕沿坐下。霺莺道:“公主可还记得我们进城那天守城的那个人吗?”舞雩点头。霺莺道:“今儿我上街,碰见官府拿他呢。”景从道:“好像几个月前他才因强霸民女开罪太后,被贬到这里守门,这又是怎么了?”舞雩猜是帝后党争,霺莺果然点头道:“是了。好些人说他和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一边吃酒一边骂人呢。”舞雩道:“工部尚书是默连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老道毒辣,不会如此行事。这公子要不年轻气盛没轻重,要不收受贿赂藏私心,未必是他老爹的意思。‘得不到,就毁掉’,倒很像文佳的手笔。”霺莺道:“王后也出身文佳氏,乃太后之侄女儿。”舞雩冷笑道:“前朝后庭,严丝合缝。”霺莺道:“后党势力遍布朝野,手上文官可拟旨可编史,武官掌地方盐铁军政大权,王党虽执中,实处处受制。”

舞雩想到了乌曲嫩哲,遂问道:“乌曲氏也是大族,他们可是王党?”霺莺摇头道:“乌曲氏的态度很暧昧。”舞雩想其中必有缘故。景从问霺莺道:“岑家呢?”霺莺悄声道:“两边不得罪。”舞雩道:“你们两家祖上有瓜葛,叫赌书小心。”霺莺道:“是。”舞雩叹道:“恐怕岑家野心不小,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保不齐不连累咱们。”霺莺点头。舞雩道:“依我说,咱们还是另赁房子为是。霺莺你和赌书说,先看准了谁家的,银子不是问题,只要干净。”又携景从道:“你岀去得少,好歹也留个心。”二人忙应“是”。

霺莺问道:“若是看准了,就定吗?”舞雩道:“不必,留心就是。”霺莺答应着,一径去了。舞雩喊腰痛,景从便坐过去替她揉开,二人说了一回体己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