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1章 痴舞雩凌语训幼弟 冷明煖婉言救玉女
这一年,岺朝连遭祸事。边关战乱没能平息,豫中又陷洪涝之灾,百姓流离失所者不在少数。人祸紧随天灾而来,护国公兰直借口“天人感应”剑指长公主祸乱朝纲,打出“清君侧”旗号,正式发动兵变。
乾清宫。
惹尘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向心站在一旁也沉默着没敢说话。许久后惹尘终于问道:“太平公主有信儿回来吗?”向心回道:“没有。谢老的驻地离皇城不算近,就算快马加鞭也需一月光景。”惹尘叹道:“不中用,不中用啊。”又在殿内踱起步来。
外头有人来报,说长公主进宫了。惹尘闻讯眼底光芒一闪,赶忙迎到外边,正巧碰见舞雩往这边走来。
惹尘唤道:“长姐。”舞雩应过。惹尘瞧她形容消瘦了许多,猛然想起她近来一直在病中,而今又要以政事烦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故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舞雩命殿内伺候的人全部退走,安慰惹尘道:“不用担心我,吃了药已经好许多了。”
惹尘听在心里却是另一番解释。想到自己前些天去瞧长姐的时候她还病得起不了身,如今虽说能下地走路了,但劳损心力总是不好的,如此不禁又责怪起自己的无能来。舞雩并不能完全猜中幼弟的心思,却也明白大概,当下便问道:“兰家的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惹尘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国公定是为了蝶儿的事情,我没法子替自己开脱,但也不愿对兰家下重手。”舞雩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顾着皇后的脸面?”惹尘点头。舞雩喝道:“糊涂!”说罢叹了口气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
惹尘从外面唤进泼茶来斟茶,舞雩接过也只管蒙头吃着。惹尘苦笑道:“古人吃茶讲礼,长姐这样算什么?况且茶水是不醉人的。”
舞雩无心与他说笑,目光一凛,沉声吩咐道:“眼下顾不上其他了,既是为皇后,兰家与我们就全无和解之可能。我担心的是这背后有人挑唆,借着这个由头要兰家做出头鸟好给我们难堪,只等着瞧我们的笑话哩!防不住还要补上一刀,我们本就难,这样可怎么好?兰家来势汹汹,丝毫不顾及皇陵里已故皇后的尊严,我们还计较什么?如果这次他们不能冲进皇宫来把你赶下皇位,兰家人的尸骨也休想住进我们的皇陵。”惹尘一听有些着急,忍不住驳道:“蝶儿从前对我没有不尽心的,如今既已入土,长姐何必再难为她?就是兰家有什么不是,只管责罚生人……”
舞雩闻言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磕,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兰氏身为皇后,母家更该忠于我们,没有做这等事的道理。如今兰直既敢造反,便是将自己置于不忠不孝的境地里,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等这阵子过去了给兰家定罪,兰氏皇后作为兰家已经出嫁的女儿,虽死不至于逃脱连坐,但当众鞭尸也有辱我皇家颜面,那就罢了,如此也算尽你的一份心意保她最后一点子颜面。”惹尘知道长姐说的在理,只好无奈答应,将一切交她做主。
舞雩又问:“解决兰家叛乱必得从速,你怎么打算?”惹尘回道:“我已经给八妹妹去信了。”舞雩却摇了摇头,叹道:“不成,来不及了。”惹尘亦叹道:“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搏一搏。”舞雩道:“就算要搏,也不该赌这个。何况我们手上也没有兵。”惹尘不语。
舞雩道:“马上发谕令征兵。我早年有幸结识台城迟氏,他们是一方望族,若肯出手相助登高一呼,或可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回去以后我会下帖子请他们。另外让恭王、福王、陈王把他们封地的守备力量各调三千出来在怒城会军。谢家世代为将,就让谢家人统御三军,朝廷派个刚正且德高的官儿监军就好。还有一件事,让国库长官马上来见,我们要知道国库里的具体数目,才好分派粮草。”惹尘道:“谢家二公子战死,三公子年轻恐不压众,四公子更小,如此就让大公子做三军统帅,长姐意下如何?”
舞雩点头道:“他倒合适。”惹尘道:“那么明早我就与朝臣商议。不过我心内还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另一个人。”舞雩闻言嫣然一笑道:“恭王的是张狂太过,配不起这一个‘恭’字。你自己拿主意罢,我只说一句:企者不立,跨者不行。千万小心。”惹尘答应了一声,二人又商量细节。
三天后,宫里传来平澜将军出兵的消息。
白玉拱桥横卧水上,半圆的桥洞与水中倒影整好可以合成一轮圆月,桥上的女子便做了广寒宫主。舞雩抬手接过叶尖儿上碧绿的水珠,透过它瞧外面的世界,竟连恶意也减轻了几分张牙舞爪的姿态。这样的世界不伤人,可做不了真。想到这里,舞雩低下头苦涩一笑,默默将手搭在了阑干上。
明煖跟在长公主身后,见状将扇子打在手里收拢起来,转眼瞧见桥下开着一片荼蘼花,一壁在心内暗叹乱时必有妖,一壁走去摘了一朵,正拿在手里把玩之际忽然想到舞雩以女儿身干政不正和这荼蘼花开在了不属于自己的季节里一样无端怪异吗?百年之后还真说不准她就成了史官笔下的又一个武则天呢。要真是武则天那还算好的,若再行毒些,便做了褒姒妲己慈禧也未可知啊。于是摇头苦笑一声,打开扇子托着那作乱的荼蘼妖花递到了舞雩面前。舞雩淡淡瞥了一眼,抬手推开了,责怪道:“好端端的采下来做什么?”明煖笑道:“古人常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瞧这既是娇花,自该拿来配美人。如若不然,岂不辜负?”
舞雩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转过身背靠在阑干上,将一双素手轻搭着,眼光望着遥远的地方,缓缓开口道:“怎么能算辜负呢?它本就不是为我开的。它是为它自己的心,待到来年,化作春泥更护花。”
说着说着不禁勾出了伤心事,也就没再说下去了。明煖本是好意借花,不想竟惹得舞雩伤心,也不好意思起来,遂将那花从扇子上拿起来丢到了桥下的水里。舞雩见了又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煖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连连赔罪。
舞雩不受他的礼,挺起腰杆往下走了几步,撑在阑干上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许久以后才幽幽问道:“说罢,找我什么事?”明煖被戳了心事,偏过脸去辩道:“长公主的意思倒像怨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如此,往后这儿我是再不敢来的。”舞雩笑道:“休要贫嘴。有话便说,我乏极了。”明煖笑道:“那公主不许恼我。”
“好。”舞雩笑着做出无奈之状,又嗔怪地瞪了明煖一眼,竟觉得阳光下他的脸看不真切了。甩了甩头,放下了眼帘。明煖正色道:“林姑娘不能斩。”舞雩道:“以命抵命天经地义,况她妄图弑君。”明煖眉眼含笑,平静地问道:“长公主莫不是要兰家的悲剧重演?该面对的总逃不了。”
“威胁我么?”舞雩听罢明煖的话眯起了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奇异的弧度,问道。将手放下,转过身迎上明煖的目光,舞雩微微笑道:“在这宫里,怕也只有你明煖敢这样同我说话。”明煖笑道:“总要有人说的。”舞雩笑问:“谁挑唆你的?”明煖笑答:“无人挑唆。我心里自有明镜,何须听从旁人的。”
高高的桥上花瓣凌风飘下,舞雩瞧着掌中握不住的美丽,忽然笑了。说道:“告诉他,我会仔细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