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觅身世如玉断联系 领苦刑义女睥俗流
院子里的菊花开了。
舞雩吃过茶将帷帽拿在手里,正要出门,景从从外面进来,正好撞上了她。“公主要出去么?”景从一面问着,一面却将舞雩推了回去。舞雩见状明白她定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讲,便将帷帽搁在桌上,从容地整理了衣裙,往椅子上坐了。景从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将帘子放下来,又掩上门,便将一封信递给了舞雩。
舞雩瞧了她一眼,接过来撕开读了,许久没有说话。景从在主子的眼底瞧不出波澜。后来主子不疾不徐地将那信对叠了一下递还给她,眼底意味不明的光芒流转,缓缓开口问道:“你见着那人了吗?”景从道:“送信的是个小子,说是一个年轻姑娘打发他送到我们府上的。”舞雩又问:“可知道那姑娘的模样?”景从道:“我问了,那小子只说她是蒙面来的,不曾看清楚。”
舞雩闻言勾了勾嘴角,冲景从一努嘴示意她打开手里的信。景从疑惑,便将目光移了上去,扫过一遍,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走到烛台边把信凑在火苗上点了,而后幽幽叹道:“她未免太轻率了些。”舞雩道:“她肯写信回来,总算还有点良心,不至于让我们整日里为她悬着这颗心。只是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出去了,到底不方便。”说着,眼底的神色黯了黯,站起身拿过桌上的帷帽,吩咐道:“让外面的人都回来,不必再找了。她也大了,既是自己选择的路,对错都是命数,我们且看着罢。”
景从见主子似是要出去,便问道:“公主那里去?”舞雩盯着从窗子雕花里透进来的阳光,轻声说了句“菜市口”。景从了悟她的心事,劝道:“让谅丫头陪你去吧。”舞雩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瞧一眼就回来的。”说罢,戴上帷帽径自走了。
景从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上她,说道:“我去备车。”见主子没有拒绝的意思,景从就管自己先出去了。扶主子坐进马车里,景从还在后头送了好一会子才转身回去。
菜市口。
身穿囚衣的无痕跪在刑台上,瞳孔涣散,脸上瞧不出喜悲异色。掀起眼帘四下扫了一圈,瞧见周围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时不时会伸出手来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吵得人不得安生。勾了勾嘴角,无痕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个大汉走到她身后,抬头瞧了眼天色,缓缓举起了手里的鞭子。无痕扭过头去瞧,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即使太阳也有阴暗的一面,如今正好验一验真伪。
果然,鞭子落下来的时候,无痕看见了太阳的阴影。周围的人群只短暂安静了一下,便又嗡嗡的开始了议论。无痕也不在意,背上的疼痛夺走了她剩余的知觉。汗水顺着头发流到眼睛里,流进嘴里,也滴落在身下的土地里。无痕冷艳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灰色天穹下随波逐流的众生,暗暗挺起了腰杆。
那些滚烫的液体同汗珠并没有太大分别,有些许溅在了脸上,模糊了无痕的眼睛。低着头,瞧见膝下聚集了愈来愈多的红,慢慢变黑,又被新的红覆盖,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鞭子每次落在身上都会带走一些皮肉,无痕总是不自主的猛颤一阵,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木然了。眼皮很重,她努力地想要睁开,总不能如愿。耳边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她趁着意识里最后的清醒时刻瞧了眼台下,看见了那抹戴着帷帽的身影。
从鼻子里放出一声冷哼,无痕的身子向一边倒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是很疼的,她的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在这个角度上,她是瞧得见天上的太阳的——已经午时三刻了。
那时候的太阳里没有阴暗,无痕盯着瞧了很长时间才肯定这是真的。那以后,她就长久地拥有了那片光明,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消失。下一刻,身子被人粗暴地拉起来,她听见了刀拔出架子的渗人的摩擦声。
“过了此日此时,一切都会入土。”无痕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道。
鲜血溅到地上凝结成了黑色的芍药花,人群中的那抹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景从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扭头瞧见主子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唤她也不搭理,径直往自己屋里去,脸色也不好,景从难免心生担忧,只敢站在门外小心试探。里面说:“我乏了,你先下去罢。”
景从闻言,纵是心内再急也只能先克制下来,拿着花剪在舞雩房前犹豫了好一阵,才不甘心地走开。于是只剩下了舞雩自己,她四下一看,只觉得太空了些,忍不住悲伤起来。身子沉得利害,舞雩扎挣着躺到床上,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确实是累了。
一整夜,舞雩都没能睡着。瞧着窗外的天渐渐泛出鱼白色,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一起身便晕得站不住脚,只得重新躺回来。闭上眼睛,又想起了白天的情形。她是不恭维鬼神之说的,却也怀着敬畏的心。人人都说皇城里龙气盛不计较这些,她倒更愿意相信该报应的一个也不会少。
甩了甩头决计不再去想这些事情,翻了个身却又想起了如玉。打心眼儿里说,她是羡慕如玉的,如玉至少还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和资本,而她却只能生生困在这皇城囚笼里,似那幽冥深涧的可怜魂魄,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