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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褪红妆事出意料外 托心腹自在情理中

坤宁宫。

窗外夜色渐浓,红烛在红帐上摇出幢幢红影,也将女子美艳的轮廓画进了窗格子里。丽华嫁衣未褪,端坐在梳妆镜前。汀雁劝道:“殿下今儿也累了,早些休息罢。”说着就要服侍她梳洗。丽华却问:“什么时辰了?”汀雁正要回话,前面突然传过消息来,说陛下今儿夜里迟些时候过来这边。

丽华闻讯拿下头上的簪子,淡淡应道:“知道了。”汀雁忍下到了嘴边的话,服侍主子卸了妆,正铺床的时候,就听丽华说道:“雁子,今天委屈你了。你素来不喜艳装,就换了歇下罢,这里让敏敏收拾就是了。”汀雁叹道:“殿下是个明白人,也该知道的,衣裳不喜欢了可以换,人可以么?本来在那宫里安安稳稳的也没什么不是,这一下子站到了这里,所有心眼子就都跟着来了。还拿衣裳说事,就是独一件的衣裳人人都要抢的,要是输了……”丽华打断道:“我不会输。”

汀雁一时没了话,空举着一双手站在那里,丽华见状,招她过身边来劝道:“人活一辈子,许多事情并不是一个‘愿意’可以解释明白的。今局势动荡,陛下需要谢家支持。我怎会不知长公主与陛下并非真心扶我,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坐在这凤位上的人是我,一切都不重要。我怎样,也不重要。”汀雁问道:“若是陛下羽翼丰满了要杀殿下的家人,殿下该如何自处?兰家是极好的教训,不得不防啊。”丽华浅浅一笑,拉她坐在椅子上,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果真有那一天,也必定是我谢家对不住岺朝的。爷爷很明白,何况上头还有老祖宗。我在那个家里生活了十六载,深知家里的心向着那里,兰家做的糊涂事,我们家绝不会做,就连这个想头也是绝不会有的。好歹我现在是皇后,我相信陛下不是那绝情的人。”汀雁有些着急,赶着主子的话说道:“自古就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们……”

“够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丽华眼底的光黯淡下来,口气也冷了,“雁子,我知道你忧心这深宫里的权谋算计害人,这两年我虽全身而退了,如今这凤位却是众矢之的,你不放心也是常理。可你想过没有,只要兵权还在我们手上一天,谢家就别想安宁。另外来说,这兵权陛下早晚要收的,若我不坐这凤位而让给旁人坐,到时候就是我有心要保全家族也不能够了。如今这局面也算尽了我一份上战场的心,于我于谢家都是很好的结果。”

汀雁见主子心意已决,便也自己下了奉陪的决心,与敏敏一道收拾了屋子出去了。丽华披着衣裳坐在窗前瞧月亮,瞧着瞧着竟瞧见月亮外生出一层绒毛,原先以为是天将落雨了,抬手一擦眼睛才发觉是自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幽幽叹了口气,吹熄烛火在冰冷的被窝里躺下,丽华辗转难眠,脑海里想的全都是惹尘的模样。想着想着,脸便如火烧般烫起来,倏地坐起身用手捂住两颊,正要冷静下来却听屋外传来了郝太监的声音。郝太监正同一男子说话,从声音辨来该是惹尘。

丽华有些不知所措,一只脚跨下床要去穿衣,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缩回脚更觉得两颊在烧,只得蜷在被窝里静静等待,内心里既期盼惹尘的到来又现出了某种古怪的战栗。丽华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得飞快,好像下一刻就要飞离身体而去,只好用手死死压着,又觉得呼吸不畅,脸更红了。

房门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随后丽华感觉有人走到了跟前,又卧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这一下她更觉得呼吸紧张起来,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以欺瞒惹尘自己睡过去了,也不知是否真的起了效果,不久耳边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偷偷扭过身子去瞧,只见月辉下惹尘的脸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轻轻甩了甩头又侧过身去卧好,将手枕在头下也还是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图景竟换成了月光下那张轮廓柔和的脸。

丽华的心底百感交集,缓缓合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半寐半醒记不清事儿了。

这一夜睡不安稳的可不止他二人。

半夜里月很亮,向心走到檐廊上,远远瞧见景从背向这边呆站着,于是上前与她并肩站到一起。瞧见她眉头紧锁,猜想她是担心舞雩,便劝了几句。景从虽一直点头,向心却知道这些话并没有力量。顿了顿,叹道:“姐姐莫怨陛下,陛下也实在不容易。说到底陛下与长公主都是可怜的人,一样的身不由己。”

景从却道:“请大人莫要将陛下与长公主算作‘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处,陛下长公主都不该担这样的罪名。他二人最可恨的,无非是活成了曾经讨厌的模样。”向心闻言忙道歉,景从又说:“何须道歉,话出了口就不由人做主了,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见解,谁又在乎本来意思呢?”她的这番议论口气重了些,隐隐藏着怨火,噎得向心接不上话来,空站在那里发急,却也不愿因此说一些难听的话出来让景从难堪。

过了一会子,景从清醒了一些,自知失礼,忙向向心道歉,又要施礼,向心大惊之下赶忙去扶,景从却说这礼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受的。向心无法,只得受下,而后才听景从道:“大人,景从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人答应。”

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向心在心里默默发笑,口上却说:“姐姐请讲,向心定当竭尽全力。”景从道:“往后长公主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陛下还年轻,遇事难免冲动,届时还望大人多费些心思,千万保住皇室尊严保住岺朝,也不枉费长公主的苦心。”

向心以为景从所指与自己心内所想是一样的,草草听罢便答应道:“姐姐说的那里话?今儿就算姐姐不提这事,向心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景从闻言又要行礼,被向心一把拉住了,说什么也再不能受她这个礼。景从恐弄巧成拙二人僵持下拌起嘴来,便不再坚持,推说头痛就先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向心叹了口气——这姐弟俩真真是一样的固执,到现在竟连她的知心人也变得同她一般固执了。收回目光,瞧一眼天边明亮的月,转身往另一边隐去了踪迹。正是: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圆亭上。

明煖着一身水蓝色长衫,正倚在廊上对月独酌。抬头望向天上同样孤独的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壶口处倾泻而出的酒水色泽晶莹,照亮了谁的寂寞。四下无声,唯有寂寞。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国婚背后,明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帝国外强中干可不是好兆头,只怕困境再不能突破,岺朝就要撑不下去了。奇怪的是,明明自己要找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心里却提不起半分欢喜,反而有一点心痛挥之不去。明煖从来不肯相信,那个凡人女子孤傲的身影竟会叫自己在千载客途里生出一点犹豫。

似乎有点舍不得呢,明煖自嘲一笑,倒掉了手里的酒。看来,自己是动了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