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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新人旧曲醉卧故地 一情二理试指迷津

狼烟暂清,惹尘微服走在街上,心底积压多时的郁气总算有所减轻了。那边有卖钗环的小摊儿,惹尘走近一瞧,一色直而不拙的精巧物件儿,于是拣了几支簪子给小贩包起来。

适逢关月无痕携手出来买东西,无痕看中了一对天蓝釉花瓣式花觚,命小子给了钱,关月笑着要拧她的脸,无痕赶忙讨饶,二人闹得很欢。

惹尘竟看住了,向心接过簪子同他说了几句话,再一转身无痕等就没影了。见状,惹尘难免拨乱了心弦。邓秀小,不曾留心主子的异常,只问主子还逛吗,惹尘道:“走罢。”邓秀道:“可往那里去呢?”惹尘道:“群芳楼。”邓秀只当没有听真,向心忙拉他,将簪子塞在他手里,使了个眼色,笑道:“你去罢。”邓秀于是稀里糊涂走了。惹尘笑问道:“阿昉说什么?”向心笑道:“他小夫妻还不是举案齐眉的,他夫人要幼弟跟着他学规矩,他只做顺水人情罢了。”惹尘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能大家好,就让邓秀跟着他罢。晚上爱睡那里就睡那里,也不必拘着他。只记得告诉景姐姐和泼茶一声,不要唬着丫头们。”向心点头。主仆二人往群芳楼走去。

不论世事如何变幻,群芳楼总是那样的浮华世界。老鸨已换了新面孔,楼里的妓女也不知换了几回,惹尘来到青衿阁外,听见了阵阵琵琶乐。记忆阀门被打开,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情不能自禁,一把推开门,入目的一切却是那样不堪——

一个搔首弄姿的女子正坐在容娘曾经坐过的地方,床上隐约还躺着一个,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惹尘只觉得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当即便扶着桌沿干呕起来。床上的男人被惹尘的举动惹恼,猛得坐起身向这边扑来,惹尘全不在意,向心出面接下了男人的拳头。男人凶神恶煞的面孔对上惹尘静若止水的眸子时悄悄起了一点变化,只见他悻悻收回手俯身拾起地上的衣物,穿上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出去。”

是惹尘的声音,他已止住了恶心,将手背在身后向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子冷喝道。那女子闻言如获大赦,眼含着泪一面点头一面疾步往外走,又听见惹尘向她要酒,她忙答应下来并掩上门,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酒坛子回来了。

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后女子颤抖着立到一旁听候吩咐,惹尘却坐在桌旁盯着手里的酒杯出神。杯中酒泛着点点涟漪,每一圈儿都倒映着她的笑影。向心见状便示意女子出去,惹尘偏留住她,吩咐道:“弹支曲儿。”女子问:“公子想听什么?”惹尘道:“青衫湿。”

乐声绕梁而上,惹尘沉醉其中一杯接一杯灌自己酒。向心看不下去便要劝,被他一把甩开了,又将杯中酒全数泼在了弹琵琶的女子身上,惹得那女子惊声尖叫起来。惹尘一蹙眉头,又将空酒杯砸在了她身上,喝命“滚”将她赶了出去。向心瞧着主子亦疯亦狂的举止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身份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再看他眼底果然一片茫然。

于是试图唤醒惹尘,惹尘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与他对视,摇得利害了只说一句:“爹,我求你,放过我罢。”闻此言,向心泄了气跌坐到地上,也终于知道了惹尘这些天来不过是伪装自己骗过了所有人。用力甩了甩头,他站起身走出门去又要来了两坛子酒,进屋将酒搁在桌上,盘腿坐到了惹尘对面。

惹尘见状惨然一笑,拿过自己这边的一坛也不用酒杯,直接举起来对嘴就灌。向心瞧着笑不成形,也抛下了手里的酒杯,照惹尘的模样大喝起来。二人喝到暮色低垂,向心转眼瞧见那边弹琴女子的手指已经被琴弦割破了,却藏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没有开口。惹尘搁下酒坛子,垂眼长叹道:“茶凉了。”向心道:“陛下醉了。”惹尘问道:“底下的柳树怎么哭了?”向心道:“秋很深了,是该枯的时候。”惹尘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回去罢。”

于是向心给了琴女二两赏钱,扶着主子下了高楼。坐进车里,心内记挂今日之事必要惹景从一番话,只是看见主子睡了仍不安稳的模样,到底不忍。因在心内暗叹道:“怪就怪罢,谁还没有个贪嘴的时候呢。说到底,太清醒了终归也是一种罪啊!”

回宫,一进门就撞见了景从。景从瞥了眼向心肩头烂醉如泥的皇帝,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的。反而向心觉得不安,由泼茶将主子扶走以后,看见景从端着醒酒茶又回来了,同样未发一言,放了东西就走。向心本意要同她解释,但思量一番后再没有旁的行动了。

翌日,惹尘醒来只觉头痛欲裂,稳坐在床上也天旋地转的,遂在心内自责昨日失态。偏秦昉来说未迟复旨来了,惹尘只好强打精神梳洗更衣,令秦昉候在外头,自己就来。秦昉见主子面色不好有些担心,奈何不能多说,只得出去。

未迟还是老样子。从怀里取出长公主托王谅交代的佩袋递给皇帝,皇帝一见就明白了长姐的心意。沉默良久,惹尘问道:“长公主有话交代吗?”未迟道:“长公主想说的、该说的早都已经说了,若还有什么没有亲口告诉陛下的,那便是不重要了,陛下也无须在意。”

惹尘闻言,手捏佩袋沉默了一会子,问道:“即使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你,还是义无反顾吗?”未迟道:“我不是你,不会为了任何人抛弃她。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你。”

这一句话刺痛了惹尘,只见他低下头凄婉一笑,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值得吗?”未迟道:“只要是她,就值得。”惹尘沉默着,半晌才说:“好好待她。”未迟没有接话。惹尘叹道:“回南楚去罢。”

未迟答应。惹尘又问还缺些什么,未迟一样也没要,惹尘便赐了他一些绫罗金器。未迟收下,行礼叩谢道:“谢陛下成全。”

“谢陛下成全。”

惹尘说完这个故事再转身时脸色已惨白一片。丽华静静站在后面,始终未吐一语。惹尘道:“这是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她不再是阿元,我也不再是三郎,我们都不是自己了。”

丽华问道:“陛下后悔吗?”惹尘闻言抬起头来瞧着月亮,声音清冷直刺进了丽华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说不清。但我以为你大哥哥说的是对的。”丽华便问:“大哥哥说了什么?”惹尘笑道:“他说啊,要我好好待你。”说毕,回身灼灼盯住了丽华。

丽华被皇帝吓了一跳,眼底闪出几点惊慌,和着方才的失落深深刺痛了惹尘的心。惹尘因说道:“从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害了阿元和蝶儿的一辈子。她们走了,也割裂了我的一辈子。我已经错了半辈子了,我不想也不能再错下去了。芳儿,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一起走到最后?”丽华眼底有点点澄澈的泪光闪动,不可置信地望着枕边人的眼睛,而幸福又从彼此交汇的目光里溢出来,她忽然掉了眼泪。因笑道:“妾身谢氏。”惹尘笑道:“在下夜氏定非。”

一屋子的两颗心合在了一起。皇城的诅咒被破解了,困居城里的人也就不孤不独了。

丽华说道:“如果她们带走了你的生命,请允许我陪你重生。”惹尘不语。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的。

一阵风过,吹散了平地上的一切声音。惹尘拥着温暖闭上了眼睛,血色眼泪就从眼角跌落到湖里,溅起层层涟漪,又在风中散作飞花,湮没一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