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2章 自裁平恨杨柳乞怜 他忧引疑无痕惊梦
“奶奶快随媚珠离开,南楚守不住了!”丫头跑进屋子来焦急唤道。杨柳听说还是淡然坐在铜镜前,淡然拾起桌上的金簪插入发间,淡然向身后人问道:“是他让你来的?”人向镜中老,“你快走罢,不用管我。我是不会和你走的。”媚珠急得跺脚:“奶奶发发慈悲罢,你不走,爷会杀了我们的。”杨柳道:“去罢。”媚珠听说哭了起来,跪下来苦苦哀求。杨柳把她扶起来,哄道:“去罢,爷不会难为你的。这是一些细软,千万收好,到禹城去投奔你哥哥,好好过日子。”媚珠听她有求死之心,念及往日情分,自然不肯收。
二人说着话,一个独臂男人冲了进来,抓住杨柳的手就往外拖。杨柳挣脱开,皱眉喝道:“做什么?”男人恨恨地看着她,也恼了:“你要和他一起死?别傻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杨柳平静说道:“不是和他一起死,是替他去死。”
闻言,男人才松掉的半口气又提了起来,将牙咬得咯噔响,半晌才说:“枉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我竟错看了你。早知今日,当年赤峰一役,我就不该救你,我就该和你一起死在那里!”杨柳叹道:“天命使然,我们不可以逆天而为。”男人骂道:“狗屁!”说着提刀往外闯。杨柳见状脸色一变,正要拉,子错碰巧从外面进来,男人避闪不及,被弹开的门撞了一下,一条殷红的小蛇就从鼻子里缓缓爬了出来。杨柳脱口唤了一声“辛郎”,忙上去替男人止血,子错却强拉她走。
辛郎本意要拦,可头昏眼花看不清路,竟连身子也站不起来。那边杨柳趁子错不备,一个反手挣脱了依旧躲进门来。子错恼了,转身来追,杨柳忙关门,子错一急伸手来挡,五指立即夹出了深深的血痕。杨柳好一阵心疼,忙开门来看,又被子错捉住了。
因命道:“跟我走!”杨柳见他眼底泛着血丝,难免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头。子错道:“你别犯犟,这不是闹着玩的。听我话,带孩子快走!”说着,外头一阵乱。子错听见便要拖杨柳走,杨柳拗着不肯,嘀咕了一句“来不及了”。
忽然院门被冲开,大队大队的人马鱼贯而入。杨柳忙拉子错道:“躲起来。”子错甩手道:“堂堂七尺男儿遇敌不战反躲,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说着就要拔剑。杨柳没办法,只好抱住他的腰,往屋里唤“辛郎”。辛郎闻声扎挣出来,杨柳求他带爷走。辛郎答应。子错却不肯,用剑逼退了二人,大步向外走去。遇人阻拦,提剑就砍,等杨柳追上他的时候,他的盔甲已经喝饱了血。
未迟站在面前,冷冷打量林子错,想起阿信,恨从中来,又想到无痕,更恨一层,连眼睛里也喷出了毒火。子错冷笑一声,提剑冲了过去。云飞命众人不许插手。杨柳见无痕远远站在那边廊上,便向她求饶,无痕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这边。杨柳回头一看,胜负已分,只见林子错瞎了一只眼睛,正被人押着跪在地上。
杨柳心头一冷,闭眼滑下了一滴眼泪。无痕将她拉起来,淡淡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杨柳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无痕冷笑道:“这话你不该对我讲。他坏我名声的时候,你在那里?他杀阿信的时候,你又在那里?要使我们不相残,当年你就该劝住他,不叫他来害我。如今死了这么多人,你却要我放下,我放下了,拿什么向枉死者交代?”杨柳没话说,咬唇噙泪悲戚地看向了二爷。
不知从那里射来一颗石头,砰的撞上了无痕的头,无痕眼前一黑,栽在了地上。未迟忙赶过来抱起她,看到她的头发沾了一片不停冒血,暴喝道:“搜!”杨柳心头隐隐不安,正要走,未迟举剑喝道:“站着!”杨柳只好不动。
等大夫来了,未迟安顿好无痕,手下带上来一具独臂无头男尸。杨柳一见,直打哆嗦。未迟冷冷一笑,吩咐道:“丢到山上去喂野狗。”杨柳跪求道:“好歹还他个全尸。”未迟道:“谁给我阿信留全尸?”杨柳不说话。未迟又命把人带上来,于是有一个彪形大汉一手拖着维宁一手揪着玉贤走过来。
玉贤一看见杨柳,就哭喊道:“娘,疼!疼!”把个杨柳心疼得直掉眼泪。维宁却一声不吭,只贴着大汉走,连正眼也不看杨柳。未迟见状拍手笑道:“真是他爹的好儿子,当爹的不成人,生的儿子也贼眉鼠眼讨人嫌。”杨柳闻言脸一沉,道:“他还是个孩子,嘴上积点德罢。”子错冷笑道:“活该你绝种。”未迟无话可驳,只冷哼一声。
大汉放了两个孩子,玉贤一下子扑到杨柳怀里,杨柳搂住她,嘴角含笑,却缓缓渗出血来。未迟一惊,忙过去拉开玉贤,就见杨柳心上插着一把刀。因向玉贤问道:“你做的?”玉贤不说话,捉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未迟吃痛丢开她,她又躲到了杨柳怀里。杨柳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力竭而死。子错红了眼,满嘴乱骂,胡乱扎挣,未迟便命押下去,又命人带走玉贤,请大夫来给杨柳治伤。二等丫鬟黄绡跟过来,说奶奶醒了。于是未迟去瞧无痕。
晚上,熄了灯,无痕却睡不着。正好未迟有心事也没睡,无痕就抱着他与他说话。想到母亲,因叹道:“妈很喜欢你。”未迟应道:“嗯。”无痕道:“妈常劝我不要多心,伺候好你才是第一大事。”未迟应道:“嗯。”无痕道:“这里的事都解决了,咱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未迟应道:“嗯。”无痕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也不恼,捧住他的手亲了亲,劝道:“睡罢,明儿再说。”未迟应道:“嗯。”
见状,无痕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声“抱歉”。未迟闻言醒过神来,忙问:“做什么?”无痕道:“是我害了他。”未迟知道“他”指的谁,沉默了一下,叹道:“傻瓜,这不怨你。”无痕哽咽道:“我知道你放他不下,也不忍怨我,只能折磨你自己。看你这样,我这心里面实在痛不过。”未迟摇头莞尔一笑,道:“我从来没有怨过你,阿信也是。”无痕苦涩一笑。未迟将她搂在怀里,轻轻说道:“留在我身边,好么?再也不要回帝京城了。”无痕心头一颤,以为他是介意自己的过去,并不敢细究,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未迟又说道:“不要丢下我。”无痕心头疑云迭起,却不敢多问,柔声安慰了一番也就罢了。
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看着枕边人,总觉得他的心好深,他的心里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愿告诉她,可她担心他。翻过身去,仔细捋了一遍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终于捋出了一点头绪——似乎与帝京城有关,与无园有关——想到这里,忙甩了甩头压下这些莫名涌起的念头,面向未迟躺好,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睡过去了。
无痕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场大火。一眨眼,火海烧出了一片桃花林。再一眨眼,桃花林里出现了一对新人拜天地。低头一看,自己也穿着新服。再抬头,只见未迟牵着一个女人走入了洞房。忙追上去,没承想未迟会忽然回身,会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剑狠狠刺进她的身体,会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熟悉的绝望迫使无痕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身旁早已空空如也,无痕突然害怕起来,鞋也顾不上穿,直冲门外跑去。忽然大门被推开,无痕跌倒在地。抬头一看,是未迟。未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满眼心疼地来抱她。看着未迟的眼神,无痕的眼前忽然闪过了梦里那双冰冷的眼睛,吓得连连后退避开了未迟的手。
未迟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无痕却终于承受不住心头的郁痛啜泣起来。未迟还想来抱她,一想方才的事情又止住了脚,茫茫然立在那里。无痕忽然起身,直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未迟将她抱到床上,无痕却不撒手,还是不住的哭。未迟哄了好半天,终于无痕哭累了,才躺下睡着。未迟不敢走,便把事情都推给云飞,云飞是个体贴的,自然没话说。
四周静下来,未迟独自面对着自己的心,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无园里的那棵桃花树。
他该如何向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