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理性看待全要素生产率
全要素生产率的重要性不容置疑。但在实践中,如何运用全要素生产率,还需理性看待。因为快速的技术创新与缓慢的经济增长、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有可能在经济体中同时存在着,这种现象称为“生产率悖论”。同时,也要充分认识到全要素生产率现有理论在分析中国问题时的局限性。正视这些现象和问题将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经济发展的现状以及未来经济的发展方向。
(一)进步确实存在,但发展并不均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大多数的技术进步都是对现有产品的改良,让我们获得更多、更便利和更便宜的升级产品。典型的例子是电话和拍照,这两种产品很早就已经发明出来,但是直到21世纪,才由技术进步的红利带来了生产成本的革命性下降,以及拍照和电话用户的激增。有意思的是,技术创新让电视机、家具、服装等产品(主要是耐用消费品)越来越便宜,但是人们转身就把自身因此节约下来的钱花在了其他的事情上,特别是花在教育、医疗保健、儿童保健和住房上。中国贸促会研究院2018年2月发布《2017/2018年中国消费市场发展报告》显示,生活必需品消费增速放缓,吃穿用类生活必需品增速逐渐降低,能够体现生活品质的体育、娱乐和健康保健等类消费增速提升。2017年前三季度,人均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娱乐、医疗保健三项精神消费支出之和占居民全部消费支出的比重为33%,比2016年提高0.6个百分点,继续保持占比提高势头。
给定教育、医疗保健、儿童保健和住房等领域的生产率要明显低于电视机、家具和服装等领域。我们发现随着时间推移,低生产率行业开始在经济中占据更多份额,而高生产率行业却占有较小份额。换句话说,从市场份额上讲,随着经济发展,未来经济体中会被低生产率行业主导,这样一个经济体,其发展必然会放缓。
缓慢的增长听起来很糟糕,但生产率悖论所暗示的未来,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可怕。相反,这意味着在未来将由一小部分人为世界上的所有人提供物质产品和自动化服务,而其他大多数人则专注于提供个性化服务。而个人服务的特殊性在于能使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但是很难期待它的生产率快速增长。
(二)生产率增长也可能带来行业从业规模的衰退
生产率猛增会给一个特定行业的发展带来两种可能性:一是促使行业扩张,因为新的生产技术可以带来产量和消费量的激增;二是可能导致行业收缩,因为技术进步以后,在固定的市场份额下所需要的工人数量则会变少。这两种发展趋势在纺织业的历史上都出现过。美国从1814年开始推行布料机械化生产,自此以后,工人的人均生产率稳步提高,并紧接着带来了纺织业的一次急剧扩张。19世纪,人们几乎没有什么衣服,所以,面料卖得越便宜,人们买得越多。但到了20世纪50年代,这个进程就发生了逆转。这时候人们的衣服已经很多了,因此当衣物的售价持续下降时,消费者的选择不再是“多买”,而变成了“少花”——在更便宜的衣服里挑选自己需要的,并且把节约的开支存起来。所以我们看到,在过去60年里,衣物开支占家庭开支的比重不断下降。
农业也出现了类似情况。1900年,农业还是美国最大的产业,并且雇用了当时大约40%的工人。仅仅一个世纪以后,农业雇工占比就已经不到2%,而此时的农业生产率却明显高于之前任何一个时期。同样地,由于人类每天所需要的能量、所要吃的食物毕竟有限,因此,花在食物上的钱和花在衣服上的钱一样,在家庭收入开支的比重上也在一路下降。
到了20世纪中期,消费者从便宜的食品和衣物上节省下来的钱有了新的去处,它们被花在了一系列新问世的产品上:电话、电灯、汽车、收音机、洗衣机、冰箱、电视、空调,等等。但是这些产品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逃脱服装业的宿命。比如汽车,就已经完整经历了从不存在到稀有奢侈品,再到大众消费品的周期。再看看现在汽车行业的雇员人数,庞大得简直堪比军队。真空吸尘器、电话、冰箱和其他家用电器也与此相似,而最相似的还是它们都面临着同样一个临界点: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了冰箱、电话和吸尘器时,这些产品的升级版却不再取得突破性进展。此时,产品对消费者的吸引力开始原地踏步,而不断提高的生产率却让这些电器变得更加便宜,消费者开始为高生产率产品少花钱的魔咒也再度念响。
但是,制造业的创新其实从未止步。只不过这些创新主要还是在生产更廉价的产品或是获得微小的质量改进上打转,而没能在发明新产品、创造新种类上取得漂亮的成绩。其结果也显而易见,制造业正在“赢得”越来越小的消费支出份额。在思考为什么制造业占经济比重下降时,我们很容易就会认为制造业本身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但事情的真相可能恰恰相反:制造业确实是成功的,只不过在成功的“因”里早早种下了失败的“果”。事实上,近几十年制造业的生产率一直高于整体经济。因此,在对制造品的需求举步不前的同时,制造业本身却生产出了大量产品。这就是生产率悖论。
(三)全要素生产率现有理论在分析中国问题时的局限
从中国全要素生产率模型分析的结果看,自2012年开始,全要素生产率总体为负数。但是从日新月异的技术进步、加速替代劳动力的工艺和装备、2012年以来每年降低的能源消耗、制造业企业管理的规范化和信息化水平提高等实际来看,学术上的全要素生产率模型研究结果可能与这些直观的事实不相符。这种矛盾现象的出现表明全要素生产率现有理论在分析中国问题时面临一定的局限,也就是说,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下降除了技术进步慢、资源消费多、劳动生产率降低、管理水平下降之外,还有可能是要素流动梗阻、产能过剩、要素利用率低造成配置效率损失。户籍管理、城镇公共服务、农村土地产权及配置等体制改革的滞后,阻碍了要素在城乡之间的双向流动,造成了经济增长中巨大配置效率的损失。由于农村土地产权不清和不能交易,土地没有增值,全要素生产率也就不会因此而提高。城乡间要素流动不畅形成财富和收入差距,导致有支付能力的消费需求不足,使城镇中制造业产能相对过剩,又造成了要素投入利用效率损失,即负余值。
从要素配置效率和要素利用效率两个视角观察改革开放以来全要素生产率的变动将会发现,当劳动力要素向城镇和非农业流动较快,投资增长速度相对较慢时,GDP余值部分比率(即TFP)就高一些;反之,GDP余值部分比率就会低一些,甚至为负数。当国内需求大于供给,或者出口需求能够平衡国内产能,产能利用率高时,GDP余值部分比率就高一些;反之,GDP余值部分比率也会低一些,甚至为负数。因此,正确核算中国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的变动,应构建和分析城市或者非农业要素模块和内部结构,也需要构建和分析农村或者农业要素模块和内部结构,还要观察两模块之间要素流动和配置变化与产出变动的关系。这种全要素生产率分析方式、逻辑和过程的改进在于:一是将全要素生产率明确地分为技术进步和效率变化两部分,而效率又分为要素配置效率和要素利用效率;二是将全要素生产率模型的分析,放置在一个收入分配、消费需求与生产供给的循环系统之中,收入差距、消费不足和产能利用率不足,也会造成投入产出的负余值;三是考虑到中国是一个由二元结构转变的发展中国家,需要将总量性的全要素生产率分析,调整为按投入产出分析的结构性模型,以及两者之间要素流动变化等方面的分析。
(四)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不是唯一目标
要理解这一点,不妨来看一个咖啡厅的例子。2012年《华尔街日报》曾经报道说,“星巴克这家总部位于西雅图的咖啡连锁店不断收到来自客户的投诉,认为星巴克已经将咖啡艺术变成了流水线上机械化量产的所谓浪漫”,星巴克对此做出回应,“星巴克已经向它的咖啡师们发出了整改通知,要求咖啡师在制作一种饮品的时候不能同时再制作另一种”。一位在明尼苏达工作的星巴克咖啡师对此抱怨说:“由于这项新规定,有时候他用来做饮料的时间不得不增加一倍。”但是客观地说,既然现代社会的便宜咖啡已经无处不在,那人们专程去星巴克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喝上一杯咖啡。选择星巴克,是因为星巴克在提供咖啡的同时,还提供了一种源于私人化服务的“浪漫”感受。这意味着,即使星巴克发明了一种可以像咖啡师那样既制作咖啡又销售咖啡的自动售货机或机器人,它也不可能真正取代星巴克的真人雇员。因为咖啡师在星巴克里所起的作用绝不仅仅是帮助人们获得他们想要的咖啡,事实上,咖啡师根本就是星巴克之所以成为星巴克的一个重要战略,若非如此,星巴克提供的咖啡和家里、办公室里,或快消店如麦当劳里或邓肯甜甜圈里提供的咖啡有多大区别呢?更何况后者提供的咖啡还要便宜得多。中国贸促会研究院2018年2月发布的《2017/2018年中国消费市场发展报告》显示,目前个性化定制消费受到追捧,2017年,近95%的受访者对个性化定制感兴趣。个性化消费对商品和服务的科技含量提出了新的要求,为消费者带来更好消费体验和身心享受,创新型产品消费增长迅猛。
星巴克的例子说明,当我们摆脱温饱的制约、追求美好生活需要的时候,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并不是唯一目标,或者说不同行业应有不同的全要素生产率。此时,总体来看的全要素生产率意义不大,平均来看的全要素生产率意义也不大,就像精准扶贫一样,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也应“一行一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