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锐步创始人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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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个世界纪录

1904年11月灰蒙蒙的一天,雨滴落在格拉斯哥(Glasgow)艾布罗科斯公园(Ibrox Park)体育场看台上的观众身上。又厚又黑的云块仿佛吸走了运动会的所有色彩与激情。成群结队、一心为运动员加油鼓劲的朋友和亲戚竖着衣领看着运动场内,心里暗自诅咒苏格兰的糟糕天气。

一个矮小但敦实的人走上跑道,引起了观众席不小的喧嚣。人们忘记了正在落下的大雨,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业余的中长跑选手,他就是阿尔弗雷德·施拉布(Alfred Shrubb)。

阿尔弗雷德站在起跑线上,捋了捋他漂亮的小胡子,匆匆看了一眼观众席。站在一群个子更高、看上去运动能力更强的人身边,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世界级运动员。就算他感受到压力,他也没有表露出来,但他知道外界对他的期望是什么。

世间流传的与他超人般速度有关的故事,让他近乎成为传奇。人们在跑步比赛上反复讲述他的跑步经历,说阿尔弗雷德不得不与马赛跑,或者一个人和接力队赛跑。人们说,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阿尔弗雷德没有让人失望。他从不让人失望。和其他比赛一样,他很快甩开大部队,将其他人抛在身后。在那一天,他打破了6英里(约10千米)和10英里(约16千米)的跑步纪录,又用1小时跑完11英里1137码(约19千米),创造了另一个世界最好成绩。完成这些壮举时,他穿的都是福斯特公司制作的跑鞋。

祖父经常去观看比赛,不仅向运动员而且还向记者分发他制作的鞋。这些人自然而然就会写文章报道祖父的公司,而运动员很快也会注意到穿着祖父的“礼物”带来的竞争优势,进而让他的消息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和现在的各个品牌一样,祖父在当时就认识到有影响力的人的威力。

全英国的跑步界都在为阿尔弗雷德疯狂。竞争对手想了解他的一切——他的训练安排、他的呼吸技巧……还有他的跑鞋。当绝大多数跑步运动员仍然穿着笨重的靴子参加比赛时,阿尔弗雷德穿的是手工缝制、配有鞋钉的黑色跑鞋。这就是他成功的秘诀吗?

看起来,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福斯特公司的业务迅速扩大,越来越多的跑者前来购买因为阿尔弗雷德·施拉布而引起他们关注的这种神奇的跑鞋,可这只是推动祖父乔的生意繁荣发展的催化剂之一。

毫无疑问,祖父是制鞋领域的创新者,可在我看来,他在营销领域也领先于时代。两者相结合,他就是一个天才。

天才并不仅仅依靠创造力、发明与生产制造。天才也需要认可。如果不被认可,你就不会被人视作天才。我的祖父乔用他的带钉跑鞋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产品,他也使用了很多方法让人们知道这个产品。

20世纪初,祖父在迪恩路上的店面就相当于现在皮卡迪利圆环广场(Piccadilly Circus)的广告牌。商店正面的每一寸墙面都被用来给福斯特公司的产品与服务打广告。商店的橱窗上展示了十多个奖杯与运动鞋,而入口上方的红砖招牌上则是手绘的广告,其中既有2先令6便士修理男士鞋和高跟鞋的广告,也有批发跑鞋和制作足球鞋的广告。

但祖父的营销并不局限于此,他还想出了一些长期策略。由于当地的两家运动俱乐部都苦于吸引不到会员,于是他建议博尔顿樱草鹞与博尔顿鹞(Bolton Harriers)合并,成立博尔顿联合鹞(Bolton United Harriers)俱乐部。两家俱乐部主席将此看作进一步控制英国北部跑步界的机会。但对乔来说,当两家俱乐部的成员都穿着福斯特公司制作的跑鞋赢得奖杯时,他就有机会打造出一个更大的平台,去推广他的跑鞋那几乎无人可敌的性能。

直到1908年,乔才在两家俱乐部废墟的基础上成立了新的博尔顿联合鹞俱乐部,最终将会员发展到70人。新俱乐部派出队伍参加本地和外地的各种比赛,他们赢下了其中的很多冠军。有一次,他们甚至赢下了全部冠军。人们异常惊讶,纷纷开始议论。

到了1912年,乔的俱乐部变得富裕了不少,他们花了800英镑巨款建了一间俱乐部会所。在当时良好财务状况的助推下,他们在老赛马场(Old Horse Show)组织了一次野心勃勃的跑步比赛。

俱乐部将大量资金投入到这项比赛的推广上,从而激发了运动员和观众的兴趣。当俱乐部邀请到奥运会金牌得主威利·艾普尔加思(Willie Applegarth)参赛时,人们的胃口被吊得更高了。然而,这场比赛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兰开夏潮湿的气候导致人们在比赛当天只能躲在室内,看着大雨洗刷窗户玻璃。

在财务上遭受沉重打击后,俱乐部决定举办一次大型庆典来弥补损失。他们又一次邀请了威利,还请来了一些美国运动员。可兰开夏阴郁的天空再次下起瓢泼大雨,比赛又一次被毁掉了。在举办了几次不再野心勃勃且天公作美的比赛后,俱乐部才重新站稳脚跟。

祖父并没有被他钟爱的运动俱乐部遇到的难题吓倒,他继续在全国各地推广业务。他大胆地在体育报纸上刊登广告,并继续前往全国各地参加比赛,把自己的跑鞋当作礼物送给全国最优秀的跑步运动员。他也开始付钱给最顶尖的运动员,让对方穿着自己的跑鞋,这比阿迪·达斯勒(Adi Dassler)在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免费为杰西·欧文斯(Jesse Owens)提供运动鞋的相似营销手段早了30多年。这可能是体育界最早的运动装备赞助行为,而他的方法奏效了。

越来越多顶尖的英国运动员只愿意穿着福斯特的鞋跑步,他们想获得同样的优势。这样的热度一旦出现,就会像大火燎原一样迅速传播。

在1908年的伦敦奥运会上,亚瑟·拉塞尔(Arthur Russell)赢得了3200米障碍赛的金牌。跨过终点线时,他脚上穿的就是福斯特的跑鞋。

1906年,在这些生意最初的“黄金时代”,我的父亲出生了。按照家庭传统,他在受洗时得到了和我祖父一样的名字缩写J.W.,只不过他的名字是詹姆斯(James),或者是日后人们口中的吉姆(Jim)。

随着家族生意越做越大,没过多久,福斯特家族里的每个人都被拉来制作运动鞋。所以在吉姆8岁时,他和哥哥比尔(Bill,13岁)成了刚刚改名为“福斯特和儿子们”(J.W.Foster & Sons,以下统称为福斯特公司)的工厂工人。

因为生意发展得太快,祖父买下了迪恩路上隔壁的马与伏尔坎酒吧,把酒吧改建为新的生产区。尽管生产已满负荷运转,福斯特家族的生意蒸蒸日上,但和所有英国人一样,乔对1914年6月28日在萨拉热窝(Sarajevo)发生的弗朗茨·斐迪南大公(Franz Ferdinand)及其妻子遇刺事件感到焦虑不安。

那些发生在英国以外的事件,最终为英国、德国以及其他地方的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和经济带来的只有痛苦与绝望。

尽管博尔顿并非是蓄意袭击的目标,但在1916年,一艘据说原本瞄准英国中部某地的德国飞艇在奥林匹克工厂后方的科克街投下了一枚炸弹,炸死了13人。工厂本身没有受到什么损害,但死里逃生的经历却让员工们非常恐惧,他们意识到,在战争期间,无论身在何处,没有什么东西和人是安全的。

年轻运动员对于成为跑道上速度最快的人的渴望,已经被生存焦虑的海洋淹没。由此一来,人们对跑鞋的需求彻底消失。对祖父和他的家人来说,他们作为顶尖运动鞋生产商的光辉时代戛然而止。相反,福斯特公司沦为英国北部众多负责修理前线军靴的鞋厂之一。

接下来的几年,我的祖父和他的两个儿子蹲在锡制浴缸边,刷洗着从死在佛兰德战壕里的年轻士兵脚上扒下来的军靴,眼看着浴缸里的水变成浑浊的血红色。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福斯特公司不得不再次从头开始。随着军人陆续返乡,我的祖父和他的家人做回了自己的生意,开始生产手工缝制的运动鞋。那些为了赚点钱而从业余转为职业的跑者得到许可,可以重新转回业余身份。有些人拓展了个人技能,开始参加其他类型的跑步比赛,而我的祖父也迅速拓展了福斯特品牌的业务范围,开始加入更多特制的运动鞋,包括后跟带鞋钉的跨栏专用鞋,以及脚踝处有绑带并配有超短鞋钉的越野专用鞋。

我的祖父偶然发现,这些新式越野鞋同样也很适合足球和英式橄榄球。他开始利用报纸广告和个人关系,向全国各地的顶尖俱乐部推销自己的运动鞋。短短几个月,类似索尔福德(Salford)、赫尔(Hull)和圣海伦斯(Saint Helens)这样的英式橄榄球队都穿上了福斯特公司的运动鞋,而阿森纳(Arsenal)、利物浦(Liverpool)、曼彻斯特联队(Manchester United)以及英国足球四大赛区的几乎所有俱乐部也穿上了祖父制作的运动鞋。

这其中也包括博尔顿漫游者队(Bolton Wanderers),在20世纪20年代,他们是一支著名的足球队。1923年,在首次于温布利球场举办的英格兰足总杯决赛中,赢得冠军的漫游者队将体育界的众多目光引向了这个地区。

在这里,大约有20万观众涌进了可容纳12.6万人的新体育场。一个警察骑着白马,管控着大量人群,这已经成为足总杯历史上的经典画面。

漫游者队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他们以2比0的比分战胜了西汉姆联队(West Ham United)。1926年,他们战胜曼彻斯特城队(Manchester City)再次捧杯,又在1929年以2比0的比分战胜朴次茅斯队(Portsmouth)第三次捧杯,这让我们的本地球队成为那个时代的焦点。

和博尔顿漫游者队一样,福斯特再次成为运动鞋界最顶尖的品牌。就目前而言,似乎我祖父做什么都不会错。他仿佛拥有皮革行业的金手指一样。

在1920年的安特卫普奥运会上,阿尔伯特·希尔(Albert Hill)赢得了800米和1500米的冠军;到了1924年的巴黎奥运会,分别赢得金牌的哈罗德·亚伯拉罕斯(Harold Abrahams)和埃里克·利德尔(Eric Liddell)进一步提高了福斯特品牌的知名度。后两名运动员与赢得1928年阿姆斯特丹奥运会400米跨栏金牌的伯利勋爵(Lord Burghley)一起,在日后的电影《烈火战车》(Chariots of Fire)中被世人永远铭记。当然,伯利勋爵也是穿着祖父在迪恩路工厂里手工缝制的运动鞋赢得金牌的。

当然,我的祖父用他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些胜利带给他的公司的巨大曝光度,特别是在本地媒体上。他的大儿子比尔本身就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在当地的跑步圈内颇有名气,他不仅赢得过俱乐部的冠军,还为《博尔顿晚间新闻》(Bolton Evening News)撰写体育专栏文章。

我的祖父保证比尔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推销家族事业的机会。比尔在一篇专栏文章里这样写道:“鹞俱乐部之所以被看好,就是因为他们请乔·福斯特来负责运动鞋,而他能针对艾维尔堡和克鲁郡跑道的情况提出建议,并提供适合在这里跑步的装备。有鉴于此,我建议小伙子们现在就去获取他们所需的装备,不要将获取这些商品拖到最后一刻。”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赤裸裸地推销家族业务,但他确实这么做了,而且他的专栏还在报纸上发表了很多年。

女性跑者也开始在国际田径界崭露头角,她们同样穿着福斯特公司制作的运动鞋。1932年,博尔顿联合鹞俱乐部的运动员艾瑟尔·约翰逊(Ethel Johnson)在WAAA冠军赛(WAAA Championships)上打破了100码(约91米)的世界纪录,而强大的奈利·霍尔斯特德(Nellie Halstead)穿着福斯特的跑鞋刷新了多项纪录。后来,她成为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女性运动员之一。

祖父是业内较早认识到这一不断发展的行业并为其提供服务的人之一。和很多事情一样,他又一次超越了时代。当然,那时的他并不知道,20世纪50年代后,女性运动服装市场将会成为这个制鞋家庭取得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的重要原因。可在那之前,在1933年,一位离家更近的女性却成为推动福斯特品牌进化的主要力量。在我的祖父突发心脏病去世后,我的祖母玛丽亚(Maria)很不情愿地接管了公司的经营。

身高只有5英尺2英寸(1.57米)的玛丽亚没有令人生畏的身高,可她刚烈的性格完全可以弥补这个劣势。她绝不容忍傻瓜,她不仅保证工厂像钟表一样严丝合缝地运行,同时也让厂区保持干净整洁。大约四年前,她对干净的专注就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表现了出来。祖父乔的父亲在85岁时去世,他的遗体在下葬前曾摆放在奥林匹克工厂里,开棺供人瞻仰了几天时间。每天晚上,玛丽亚都会一丝不苟地进行清理,拂去工作时落在遗体上的皮革粉尘。

在不清理遗体、不对福斯特公司的员工发号施令时,玛丽亚见证了我哥哥杰夫(Jeff)的出生,又在两年后的1935年5月18日见证了我的出生,我的祖父也是在同一天出生的,而且那天距离他去世只过去18个月。玛丽亚相信这是她去世的丈夫发出的信息,她近乎命令般地让我的母亲贝茜(Bessie)给我起了约瑟夫·威廉(Joseph William)这个名字,简称自然就是“乔”。没人敢跟她争论。

在她不指挥孩子、不在工厂里辛苦工作的短暂时间里,玛丽亚和她的朋友会在麦束(Wheatsheaf)酒吧里围坐在一箱健力士啤酒旁边,从经营生涯的繁重压力中稍作解脱。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她的酒精消耗量也越来越多。因为醉得太厉害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经常被人发现睡在大门外面。

没喝多时,玛丽亚在工厂里极具挑战的工作之一,就是在她的两个儿子——我父亲吉姆和他哥哥比尔——之间的矛盾变得越来越激化时维持和平。

我父亲认为工厂需要改变。他想降低成本,生产一系列低价运动鞋和运动靴。他说:“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一双‘福斯特手工缝制’的运动鞋的。”另一方面,比尔却视手工缝制为家族传承,是福斯特品牌声誉的根基,如果现在抛弃这一切,那会要了他的命。两个人的观点都是对的,这使得他们的矛盾无可调和,也让玛丽亚难以从中调停。

最后,玛丽亚也无法忍受了。双方都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固执己见,家族生意开始受挫。玛丽亚拼尽全力想要维持的和谐与高效彻底瓦解了。奥林匹克工厂里的气氛开始急转直下,工厂的利润也开始跳水。

玛丽亚想要退出。她决定放弃福斯特品牌的控制权,但前提是我父亲和比尔需要成立一家有限公司,两个人分别拥有50%的股权。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两家互不相干的公司统一在一个名称之下。我父亲在迪恩路59号安装了机器,用来生产他的“飞行者”(Flyer)机器缝制跑鞋;而就在他隔壁的迪恩路57号,我的叔叔继续用手工缝制他们的“遗产”系列跑鞋。除了偶遇时互飙脏话外,两个人根本不与对方说话。

尽管不再是老板,玛丽亚依然在工厂里忙忙碌碌,做着清扫地板或者任何能让她关注儿子们、在爆发争端时可以立刻出面制止的事情。她就像胶水,将两块碎片黏合在一起,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将双方维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