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西部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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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7.西部之夜

或许是被亚瑟的坚持不懈给感动到了,幸运女神终究对他露出了微笑。

亚瑟成功带着琼斯甩掉了身后的禁酒探员,逃出生天。

在反复确认那些探员没有继续追捕他们之后,亚瑟又骑着马在密林之中赶了一英里的路,这才安心的驻马,稍事休息。

人需要休息,马同样也需要休息。琼斯的马从刚才开始就被累的嘶鸣起来,继续这么跑下去它怕是要倒地不起了。

精疲力竭的亚瑟从马镫里抽出左脚,准备翻身下马,结果右脚却不听使唤地卡在了马镫里面,这让他立刻失去了重心,华丽丽地从马上跌落在地。

“真他妈的!我的背……”亚瑟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脊背,一手拄着地面,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天杀的马镫!”

骂完马镫,亚瑟立刻去查看琼斯的情况。

原本坐在他身前的琼斯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马上——虽然还没有断气,但估计也快了。

禁酒探员的子弹剖开了他的后背,搅碎了他的肠子,在这个医疗水平差到极点的鬼地方,他已经没救了。

而更加残酷的是,琼斯本人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打算利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儿时间好好享受一下。

回光返照的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金属酒壶,拧开瓶盖,侧着脸往嘴里灌注清冽的酒水,哪怕绝大多数的酒水都顺着他的下巴洒落在地,但他还是享受到了片刻的欢愉和宁静。

亚瑟拍了拍琼斯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的松树底下,往树干上一靠,从口袋里摸出已经被他揉烂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

“不好意思了琼斯,最后一根。”亚瑟“嚓”的一声点燃火柴,引燃皱巴巴的香烟,猛地吸了一口烟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别怪我不分给你。”

“……我不会追究的。”趴在马上的琼斯闷哼道。

“我知道。”亚瑟咧嘴一笑,“你人美心善,不介意我吃独食……不对,吸独烟,都是一回事。”

“去你妈的亚瑟……”琼斯有气无力地骂道,“别逗我笑。”

亚瑟乐的更开心了:“琼斯,你知道吗,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了。”

“什么?”

亚瑟吐出呛鼻的烟气后指着琼斯骂道:“你和约翰,个顶个都是傻逼,我活了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比你们两个还蠢的牛仔,这真的很能说明问题。”

“哦……”琼斯微微抬起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妈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们两个竟然瞒了我这么久,真有你们的。”亚瑟有些站不稳了,于是他靠着树干坐在了地上。

“也许……”琼斯左手支在马背上,强忍着疼痛坐起身来,“你应该学会用脑袋思考而不是用屁股,以你的聪慧肯定能一下子认出谁是蠢货……”

说完,琼斯将酒壶抵到嘴边,将壶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呼——”喝完酒,琼斯把空酒壶丢在了地上,喃喃道,“还不赖,还不赖……妈的,亚瑟,我觉得我刚喝下去的酒顺着弹孔流出来了。”

“那不是酒,琼斯,那是你的血……现在谁在用屁股思考?”

“操……说到屁股,我现在甚至感觉不到它,还有我的腿……”

“因为你正在用它们思考,琼斯,一股可不能二用。”亚瑟头也不抬地回复到。

“我想我要死了,亚瑟……”说着,琼斯重新趴在了马背上,他已经用光了自己的所有力气,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

“我知道,琼斯……”不敢抬头的亚瑟喃喃道,“我知道……”

琼斯的眼皮趁琼斯不注意慢慢地合上了,这也宣告着他的生命走向了终结。

亚瑟抽完了手头的烟,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

而琼斯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说话了。

“琼斯,你还活着吗?”

亚瑟向着马背上的剪影抛出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意识到琼斯的灵魂已经升上了天堂——前提是他能去的话。

“你真是个混蛋,琼斯。”

亚瑟在一瞬间红了眼眶,但他很快又把悲伤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单手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翻身上马,伴着头顶凄凉的鸟叫声策动马匹继续前行。

至少得把琼斯埋在什么地方,亚瑟可没办法放任自己的好友曝尸荒野。

XXX

一顿极为普通的晚餐过后,老柯林特带着马修出了屋子,打算在外面走上一走,消消食——不过这些都只是借口,男人之所以说要出去转转,百分之七十是因为他想出去抽根烟,他们没办法在家里抽烟,因为家里还有不喜欢烟味儿的女人在。

柯林特和马修就是如此,父子俩叼着手工卷烟,走到一号草场的围栏边,双臂往围栏的横木上一搭,望着漆黑一片的草场,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牛叫声。

“治安官没有为难你吧?”老柯林特吐出一口呛鼻的烟雾后向马修发问道。

马修听完就笑了:“他还没有这个胆量,父亲。我敢打赌他的卵蛋比鱼卵还要小。他害怕你,怕的不得了,虽然说他确实应该害怕……但我还是看不起他。”

老柯林特没办法像马修这样轻松加愉悦,他很担心,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担心,对未来担心,对一切的一切都很担心。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还能折腾多长时间?而等他死了,这里的一切都会留给他的孩子们,托马斯作为大儿子,理应成为新的家主,但柯林特并不放心把这一大家人和这个农场交给他,他太懦弱了,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

而亚瑟呢?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做事不动脑子,同样也不能交给他。

然后就剩下马修和克莱尔了,克莱尔是个女孩儿,她当然没办法领导这一切,因为没有人会听她的话,至于马修……

老柯林特上下打量了马修一番。

四个孩子里,老柯林特最中意马修,而马修也最像他。

马修既继承了他母亲的睿智,同时也继承了老柯林特的狡猾和狠毒,按理说应该是继承家业的最佳人选。

但他还太年轻了,他的经验不足以支撑他保护家人和农场,而且马修对经营农场也不怎么上心,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台机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让他做他就什么也不做,即便做也不怎么认真对待……

而且管理一个家族,经营一个农场不能只是被动的去应付,任何事情都要主动出击,要想的长远,比你的家人,比你朋友,比你的敌人都要长远才行,而在这一点上,马修还太嫩了。

总的来说,老柯林特的四个孩子,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的下。

这是困扰老柯林特许久的阴影。

——如果他突然间倒下了,这个家族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甚至都不敢往下去想。

“你哥哥不希望我们和治安官发生冲突,他每隔几天就会在我耳边重复,生怕我会把他的态度抛在脑后。”

马修当然知道大哥托马斯对整件事情的态度,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他和约翰逊一样反对暴力。

马修记得托马斯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自从他结了婚,有了孩子,事情就变了,他妻子对他施加的影响盖过了这些年家里人对他的影响,托马斯的变化都让马修有些害怕结婚了。

就算结,他也不会去找来自东部城市的女人,她们太小家子气,而且胆小怕事,根本不适合在西部生存。

“你了解他的,父亲,他……他只是不喜欢冒险。”

“我知道,但是我们生活在什么地方?西部,马修,我们生活在西部。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得冒险,如果不冒险,就会饿肚子,就会被人抛在后面,我们可负担不起这个代价。”柯林特顿了顿,“他已经四十二岁了却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件事……”

马修乐了出来:“我确信亚瑟一早就想明白了。”

毕竟亚瑟是天生的冒险家。

“别跟我提他。”柯林特立刻皱起了眉毛,“你现在干的事情本来应该由他来干,他擅离职守,把我们所有人弃之不顾,把重担丢给了自己弟弟……我对他很失望,他不再是我的儿子了,也不是你的哥哥,你最好早点认识到这点。”

马修这个时候蛮想怼一句“当初不就是你把他给赶出家门了吗?”

但是马修转念一想,要这么说话恐怕会惹他生气,父亲发起火来可就有罪受了,所以马修选择了沉默。

“托马斯跟我说林奇藏在黑山,是这样吗?”柯林特重新找马修求证道。

毕竟马修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没错,至少被我吊在树上的那个倒霉蛋是这么说的……我相信他死前说的是实话。毕竟林奇手下的人都是因为钱聚集在一起的,他们不会为了林奇守口如瓶,事关生死,很容易背叛。”

“明天你还有我,再叫上佩里,我们去黑山附近转一转,搞清楚他们具体藏在什么地方。”

马修瞥了柯林特一眼,内心是抵触的。

因为柯林特今年已经六十七,将近七十岁了,让他“亲赴前线”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父亲,侦查这种小事儿我和佩里两个人就够了,实在不行我会再叫上巴克利。你不用亲自去。反正也只是去踩点,不会和任何人发生正面冲突的。”

“妈的。”柯林特才从托马斯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论调,现在又在马修这里听到了,血气噌的一下就上了头。

只见他把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捻灭:“我还不老,用不着担心我。如果说我从这里骑到黑山会被累死,又或者是会从马上掉下来摔成两截,你把我就地埋了就行。回来的时候告诉所有人我是被该死的黑熊从背后袭击了,我进行了英勇的搏斗,但还是无力回天,以至于没有留下全尸。”

马修笑着点了点头:“听上去是个办法。”

柯林特摘下自己头顶上的牛仔帽,往栅栏上一扣:“……我必须要亲自去,马修,事情就是这么干的。我不能一直留在屋子里,那里的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天就黑了,而我却什么事都没干成,就像今天……时间在追着我跑,孩子,我能感觉到,它马上就要抓住我了。”

马修没办法理解柯林特的感觉,也无法做到和他共情,但是传说中勇敢无畏的柯林特竟然在此时露出了些许恐惧之情。这一点足以让马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没人能抓住你的,爸爸……”

“不是人,是时间。”柯林特似乎很笃定这一点,“在被赶上之前,我得亲手把偷我们家牛的老混蛋吊死,必须这么做,否则我死不瞑目。”

“林奇有很多手下,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不会向我们投降的。”马修的神情严肃起来,因为他很明白,如果去找林奇寻仇,势必会上演一场恶战,“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有必要的话还要提前挖上几座坟墓。

柯林特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这势在必行。”

马修固然讨厌林奇·康瑟尔,他也想把林奇吊死,但只要想想对付这个混蛋需要很多牺牲,马修的内心就有些动摇了。

或许是看穿了马修心中的动摇,柯林特突然抓住了马修的肩膀,教育他道:“马修,这么做不仅仅关乎被康瑟尔偷走的那群牛,不仅仅关乎金钱,这事关我们家族的名誉。我们不能允许像林奇·康瑟尔这样的兔崽子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撒尿,如果我们对此视而不见,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康瑟尔,第三个康瑟尔,我们的家人就会被这些混蛋拽进泥潭,你能明白吗?”

道理清晰明了:恐惧和敬畏是最好的统治手段。

在柯林特看来,只有让别人感到畏惧,他们才不会来伤害他的家人。

而让人心生畏惧需要长时间的经营,也需要有雷霆般的手段,否则敌人会以为你变弱了,一旦敌人以为你变弱了,他们就会蜂拥而至,抢夺你创造出来的财富。

马修自然明白这个柯林特从小教到大的道理,所以他点了点头。

“我能明白,父亲。如果你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战争。”

柯林特得意地拍了拍马修的脸颊:“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马修勉为其难地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