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4章 突围
京城内,祁景仿佛置身于煎熬的炼狱,抑郁与烦躁如影随形。
城外每一阵喊杀声传来,都似重锤猛击他的心,让他心跳如鼓,惊恐万分,时刻担心叛军下一秒便会破城而入。
勤王令早已发出,可叛军依旧将洛阳围得密不透风。
身为一国之君,外界的情报自然源源不断地传入他耳中。
鲁王、朱辰等将领率兵勤王,与叛军多次交锋的消息他有所耳闻;淮南王坐拥三十万大军却按兵不动的情报,更是令他彻夜难眠,冷汗湿透了龙袍。
“忠烈侯,计萧?!”
当看到计萧率领八百人马在外围击溃两千叛军,还阵斩敌将的战报时,祁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喜。
可目光落在“八百人”这寥寥数字上,那刚燃起的喜悦瞬间如泡沫般破碎。
“计氏一脉,果然忠勇之名代代相传……可惜,这点兵力,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祁景轻轻摇头,感慨一声,随手将那张信纸丢在桌上,愁容再度爬满了他的脸庞。
瞧见内侍在不远处候着,祁景抬手挥了挥。那内侍见状,连忙小步上前。
“魏云,你且说说,依你看,如今洛阳这危局,还能坚守几日?”祁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
内侍闻言,身躯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惶恐之色,小心翼翼地回道:
“陛下,这几日来,守城的士兵将领皆拼死奋战,城中百姓也纷纷上城协助防守,个个奋勇杀敌,只要再撑过这几日,敌军必定会退去的。”
“是吗?”
祁景冷笑一声,吓的内侍腿都打了个颤。
“既然大家都在英勇杀敌,那朕是否是毫无用处啊?”祁景忽然又道,一双直直眼睛盯着内侍。
内侍瞬间冷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地:
“回陛下,陛下您乃九五之尊,是天下共主,真命天子。城中军民如此英勇,皆是因陛下在此坐镇,大家感怀陛下的恩泽,受陛下龙威激励,朝中诸位大臣,也都是秉承陛下您的旨意行事……”
“你倒是巧舌如簧。”
祁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目光转向远方城墙上那滚滚黑烟,轻轻叹了口气。
“朕之前吩咐你去安排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王将军那边随时听候您的指示,现在就能等朱大人的回复了。”
“好……”祁景点了点头,正欲起身离开,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到桌上那张写着计萧事迹的信纸,略作停顿后,补充道,“也传信给忠烈侯家的小儿子,把他也纳入接应计划,多些人手总归是好的,朕三日后就要离开洛阳!”
“诺!”
内侍领命,迅速退下,脚步匆忙不敢有丝毫耽搁。
……
“又是那计萧!?”
淮南王听闻下属汇报,怒不可遏,顺手操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柳林山身死的消息早已传入他耳中,他苦心孤诣、耗费大量资源扶植起来的傀儡,竟折在了计萧手里。
此刻又得知计萧带兵前往洛阳,这三番五次阻他成事,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王爷何必气恼?不过区区几百人,掀不起多大风浪。”
一旁的蔡曼显得沉稳许多,轻轻挥了挥手,底下的人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清扫地上的碎瓷残渣。
淮南王重重地坐下,胸口剧烈起伏:
“这小子屡次坏我大事,且听闻勇猛非凡,说不定真会坏事,不先除掉他,本王心里还真有几分不踏实。”
“王爷,这个时候可不要节外生枝了,当下之急还是等待京城告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已经到了四天了,至今都未动一下,难免落人口实,以我看,我们还是做做样子,派几万人去叫叫阵。”
“没那必要!”淮南王神色阴沉,眼中闪烁着狠厉光芒,“就算叛军攻不破洛阳,本王也不会放过我那三弟!那皇位本就该是我的,他坐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了!本王如今手握三十万兵马,天下诸侯,谁能与我抗衡!?”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从门外急匆匆闯进来,单膝跪地:
“报!启禀王爷、蔡大人,宫中传来消息,圣上已暗中集结兵马,密谋从城南突围,还暗中联系朱辰,让其带兵接应!”
听闻此话,淮南王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各方势力的位置。
蔡曼则面露惊讶,望向淮南王:
“真想不到,王爷在京城竟也安插了眼线,蔡某实在佩服。”
听到这话,正盯着地图的淮南王忍不住得意一笑:
“本王为了今日,筹备了整整十五年!自十五年前被赶出京城,本王便发誓要夺回皇位,该是我的,终究跑不掉!”
“那是!王爷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蔡曼立刻恭维道。
蔡曼的话让淮南王很是受用,他这时也找到了郏县的位置,眼中光芒闪烁。
“朱辰这厮,也是王合的左膀右臂了,王合这些年一直在与本王暗中较劲,要不是他,本王早起事了,这次就顺带将他一并除了!”
……
计萧带着人马暂驻在洮村,一个距离洛阳不到二百里的破落小村庄。
因战乱肆虐,村子十室九空,反倒给他们提供了暂时落脚之地。
村里仅剩下几个老弱妇孺,外加几个残疾男丁,这些人连逃亡的力气都没有,原本只能坐以待毙,却没料到计萧一行人到来。
虽然为了加快速度只是轻装简行,每个人身上所带的粮食不多,但计萧还是让人分了一部分给他们。
看着这些人千恩万谢的叩首,计萧心中却毫无喜悦。
这天下乱了几十年了,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虽说目前天河在迅速壮大,但距离他有能力鲸吞天下那个时候,不知还需多少时日。
在原地驻留了四天,后续的士兵才终于赶到,与计萧前军汇合之后,终于有了四千之数。
单四千的兵力在以往的地方足以称霸一地,可如今在洛阳这样的乱局之下,动辄几十万人的大战前,实在微不足道。
闾承坐在火堆旁,拿过烤过的干粮咬了一口,却是硬的他眉头直皱,毕竟人老了牙口也不好,最后还是丢进锅里煮成一锅干粮糊才咽下。
“小侯爷,当前这般形势,我们要提防的可不止叛军那一伙,淮南王雄踞淮南四郡,兵多将广,又和扬州牧蔡曼走在一起,如今他们手中的兵马可不是小数,加上这些天他们按兵不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救出皇帝,还得想想怎么应付之后的变局。”
“所以先生有何高见?”
闾承的话计萧自然也想到了,当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其他手握重兵的封王或者地方大员。
但当下局势复杂,加之人心难测,谁又是可值得信赖的盟友人选?
毕竟计萧自己都有争大位的心,只是现在实力不够所以还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别人靠不住,但小侯爷别忘了,潼关有您舅舅镇守,如今这形势,潼关已无坚守必要,引凉州叛军入关,让局势更乱,火中取粟,咱们或许才能从中谋利,这或许是当下唯一机会,毕竟有了你舅舅那两万多人的兵马,我们才有能撼动如今局势的实力,您最好立刻修书一封,邀您舅舅带兵前来会合,再共同谋划解救洛阳危局。”
“有道理。”
计萧立刻提笔写下书信,交给一名手下,令其火速送往潼关。
但那下属刚刚才走去,却见另一名下属神色匆匆而来,身旁还带着一个陌生男子。
“小侯爷,这位自称从洛阳来,点名要见您!”
“洛阳来的?”
计萧吃了一惊,立刻正色了几分,询问道:
“谁派你来的?”
那男子身姿笔直,神色肃穆,见了计萧也未表现出太多敬意,只是拱手行了一礼,便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
计萧满心诧异,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身形一颤。
一个偌大的玺印盖在右下角,这如何能让他不惊!?
一旁的闾承见到计萧如今动容,也是感到不对,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眼前来送信的男子,只见那人将信送给了计萧后,既未转身离去,也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目光沉稳,似乎在等待着计萧的回复。
计萧忍着震惊,定了定神,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起信件内容。
上面大致的内容就是盛赞他忠勇可嘉,哪怕仅率八百人马,也毅然决然地赶来救驾,当真是不负忠烈侯一脉的英名,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而信的末尾,话锋一转,竟是明确指示他率兵前往某处地点,在那里接应圣驾突围。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计萧才惊讶的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随后忽然又反应过来,一般接到圣旨该是要行礼的,这才后知后觉的扑通一声跪下:
“臣计萧,领圣上旨意!定当肝脑涂地,护圣驾周全!”
“小侯爷的话,小的一定带到陛下面前,望小侯爷尽快准备,小的就不多做逗留了。”
那男人朝着计萧鞠了一躬,这才匆忙离去。
等待对方离去,计萧这才起身,并将信纸递给闾承,让他过目。
“会不会有假?”计萧有些担心的问道。
闾承仔细地观察一下玺印,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而且除了那位皇帝,应该没人会做这样的事,这个时候突围……”
闾承将信纸拿在手中,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个地点,圣上看样子是要向徐州突围,徐州……王合……”
“徐州么,也只有徐州或者青州了……”计萧感慨道。
此刻的局势犹如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能够为皇帝提供安身之所的地方,实在是屈指可数。
放眼天下,有的地方深陷叛乱的泥沼,战火纷飞;有的地方,占据一方的势力早已心怀反意,表露无疑。
并且,谁要是接纳这位落魄的皇帝,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引得天下叛军蜂拥而至。
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作为支撑,确实没人敢轻易趟这趟浑水。
“小侯爷,这信最好也送到你舅舅那里去,让他即刻放弃潼关!这个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闾承忽然目光一凛,急切地说道。
“好。”
计萧深知其中利害,仅凭自己的劝说,舅舅严凌或许还会有所迟疑,但若是盖上玉玺的圣旨下达,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另外,为了防止突发意外,我们必须留下几道后手。”闾承又接着说道。
只见闾承迅速将地图展开,在其中几处关键地方用朱砂着重标记。
“这几处地方,需要布下一些伏兵,不过,鉴于我们兵力有限,无法分出太多人手,一些地方可让流民打着我们的旗帜,充作疑兵。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军溃败,或是遭遇其他意外情况时,能有退路可寻。”
“听先生的。”
计萧毫不犹豫,立刻按照闾承的建议,从现有兵力中分出两千人,分别部署到几处重要位置。
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是焦急地等待潼关那边的兵马到来。
等到第二天下午,远处尘土飞扬,严凌率领着潼关的兵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计萧所处的位置。
其行军速度之快,令计萧大为咋舌。如此迅猛的行军速度,想必是昨夜一收到计萧的信,严凌就当机立断,即刻带着兵马出关了。
“舅舅,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计萧惊讶的问道。
“你以为就你收到陛下的信吗?”严凌笑着说道。
计萧顿时恍然大悟,看来那位被困在洛阳城内的圣上,为了能安全逃出这危城,已经将所有能调动且信得过的兵马全都召集起来了,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我们舅甥俩又见面了,只是时过境迁,还好上次你没听舅舅的去洛阳找你大舅,不然说不定现在你也困在洛阳里呢,现在的北方,你是真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