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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无药可救
张灿是千总,五品的武官,东军佥事则是五品的文官。
京营的千总有数十个,已经不值钱了。
佥事才几个。
佥事掌管京营的物资,连总兵都得给面子,何况一个千总,更何况张灿还当众指责别人贪墨,把人往死里得罪了,难怪别人彻底翻脸。
这种事往大了说,张灿不遵守规矩。
官场上贪墨是小事,没有规矩才是大事,而且是要命的问题
自己的面子可能不够用。
王信带着少年兵回到贾府。
少年兵睁大了眼睛,光贾府大门的气派,就把少年给震慑住了。
少年下了马,走路都在颤抖,露出求助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家都司,头也不回的进了贾府大门,而少年被笑呵呵的门子请到隔壁的门房去歇息。
人总要成长。
见多识广,也就成长了。
再一次来到大厅,果然贾政在家。
随着大观园的建成,各色物件也采买全,贾政已经不去衙门坐班,忙着大观园,还有与宫里头太监联络,确定贵妃省亲的大事。
这是极大的政治举动,代表了某种风向。
也是贾府这一代当家人,把自身的荣耀推到了极致,泡沫刺破的前夕,一团繁荣。
所以这个时期的贾府。
面子的确很大。
一飞冲天的态势,谁也看得见,谁都愿意给面子。
能不能顺利见到贾政,自己也没信心。
恐怕来往的都是各路勋贵。
就连内院的王熙凤这凤辣子,也能一封信就让一名守备乖乖忍下屈辱主动退婚。
换成是贾珍或者贾赦,王信相信,这两人大概是没工夫搭理自己,换成贾政,君子可欺以方,因为他心软,倒是容易说服。
果然。
管家笑着回来,“请信爷稍等片刻,老爷随后就来。”
“麻烦周管家。”
“信爷客气,小的本分罢了。”
“信爷喝茶。”
周瑞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贾政进来,王信起身相迎。
“可是在京营遇到了什么麻烦?”
贾政倒也直接。
开口就问。
连贾政都变成如此,可见贾府最近有多忙,做人要懂事,贾政为人其实不错,能力不行,并不是他的错,态度是没错的。
“并不是因为我。”
王信笑道,把张灿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贾政迟疑了片刻,然后好奇的问道,“京营那边常打交道的是我兄长贾赦,我也不太好插手,不过我倒是要问一问你。”
“政老爷请问。”
自己去找贾赦,大概是连人也见不到,而且自己也不想和贾赦有太多牵扯。
贾赦这样的人,王信见过许多。
他们的人情,很多人愿意还,不但愿意还,还更愿意保持长久的利益关系,但是自己还不起贾赦这种人的人情,所以才来见贾政,而不是去见贾赦。
所以王信很客气,并不是因为贾府,而是因为贾政。
“值的吗?”
王信愣了愣,瞅了眼贾政。
“此人还是你的对手吧,浪费一个人情,值得吗?”贾政抚了抚胡须,没有看王信。
原来如此。
王信笑道:“小子只是个当兵的,太多的规矩小子也不懂,听大人们的话即可,林公在扬州经常教诲小子,使小子受益匪浅,而小子也知道,哪天如果要用小子,必是诸公动用兵戈之时,小子又非得依靠张灿这样的人才行。”
贾政锁眉片刻,然后松开,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王信这下真不懂了。
见状,贾政也不管王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淡然道:“浙江局势微妙,有说打了胜仗,有说打了败仗,众说纷纭,朝廷也有人弹劾浙江总兵罗明,这种局势下,我认为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营的好。”
不应该吧。
如果打了败仗,刘通的士气怎么会没有影响,反而上升了呢,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见王信没说话。
贾政以为王信想要回去东南,不满道:“你忘记你是怎么离开扬州的?如果不是林如海保你,说不定你已人头落地了,何必又去蹚浑水。”
王信叹了口气。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自己想要太平,也想要当个太平人,又为了太平,所以才去剿倭。
“你年纪轻轻已是都司,堂堂四品武官,将来有了儿子,哪怕其再无出息,也能是个九品的白名舍人,何况你才多大?”
贾政继续劝道:“未来参将十拿九稳,总兵也未可知,到时就是起居舍人,通事舍人,但凡出息些,子承父业何其容易。”
从四品以上的武官,其子弟可以获得舍人的身份。
分别是九品的白名舍人,八品的起居舍人,七品的通事舍人,六品的中书舍人。
当官的好处,是老百姓体验不到的。
这就是跨越阶层。
除非子弟实在不成器,连自身的优势都保不住。
贾府的彻底衰败是因为造反被抄家,而不是子弟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回去吧,这件事莫要再过问。”
贾政不愿贪污,也鄙视那佥事,可一个小小的千总大闹提督府,重要的是坏了规矩,这件事不好沾手,还有王信这小子。
他们贾府现在需要保持稳定。
绝对不能掺和东南的漩涡。
王信这小子虽然年轻,性格却稳重,做事有分寸,王信的前途很令人看好,说不定还能当个提督,贾政当做自家子弟,并没有保持外头的距离。
“好吧。”
贾政拒绝了,自己也只能如此。
离开了贾府,叫上松了一口气,从门房里跑出来的少年兵。
“都司,咱们回去吗?”
少年兵问道。
王信牵着缰绳,笑道:“去看一看张灿吧,帮不上什么忙,给他送点吃的也行。”
“哦。”
少年倒没什么感想。
路上。
少年去酒楼买了一只烤鸭,买了一壶酒,用竹篮装着,跟着自家都司去了东军衙门,张灿就是被关在这里,倒也没人阻拦。
张灿一脸的血痂。
关在一间杂房。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真想拿面镜子给你,让你瞧瞧你自己多狼狈。”
王信笑着。
一旁的少年兵主动把竹篮里的烤鸭与酒拿出来,见到了吃喝,一动不动的张灿眼睛一亮,爬起来毫不客气,拿起烤鸭就啃,一手举起酒壶,狼吞虎咽。
“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你说你,虽然性子直,也不是不懂分寸,为何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呢。”
王信惋惜道。
“我也没想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这个朝廷,真的无药可救了”
张灿一口咽了下去,差点没把自己梗死,然后长叹。
王信无语。
这种话能说?
张灿真敢说。
“不少大户暗通匈奴,使匈奴入寇,杀害边地百姓,匈奴得财,他们得地,上头逼的紧了些,他们又勾连边军出关杀害熟部,以熟部头颅冒充战功。”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各自得利,整个边地都在烂,原来的走私违禁之物反而成为小打小闹的常态。”
“我原以为京营还有机会。”
“到底是我想错了。”
“大同镇有大同镇的烂,京营有京营的烂。”
“只可惜。”
“那些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之人,高高在上,受我等敬仰,百姓尊敬,却无一人为边地百姓喊冤,都司,你与别人不同,你说说看,这个世道怎么了?”
少年兵默默的拿出杯子,为千总倒酒。
张灿边喝边骂。
少年兵见酒杯空了,第一时间满上,张灿顺势往嘴里一倒,然后放下,两人配合默契的很。
王信吸了吸鼻子。
揉了揉眼睛。
杂房里空气混浊。
天下哪里有不黑的,张灿还是见识少了些。
只是张灿这样下去,容易掉脑袋啊。
脑袋没了可就长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