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恶人
驴拉着板车缓缓前靠，人群的喧哗也渐渐地大声起来。
有十几头驴车跟他们一样，靠在路边等过关检，几床棉被把车上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的。除此之外，还有马匹溜在关外草甸上吃草。
牲畜粪便随便地堆积在道路两旁，那独有的臭气再一次动摇周若木的意志。
嘈杂的人声，恶臭的空气——太真实了，这一切太真实了……
他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石头，放在门牙上磕了磕。希望找到点下嘴的地方，把丹丸擦磕一点下来，好让自己恢复神智。
“师兄。”司徒盈月伸出手，把他的手按下来，“不要做傻事了，好吗？一会到了我家，请你吃糖。比我那天给你吃的还要好呢。”
周若木正想要有些回应，就从前边传来瓮罐的碎裂声。
“啪嚓！”
车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周若木也只好站起来去看。
四面八方的视线全投向了一个跌在地上的老翁。
这老头须发都白了，短褐下摆被踩出个黑脚印，边上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子。
他瘫坐在地，哭嚎道：“军爷！真是蕨菜，真是蕨菜啊！”
两名带着红缨帽的兵围着老翁，一个用刀鞘不断戳着他的脊背，另一个则挡在拼命挣扎、想要扑到老人身边的孩童面前。
“爷爷！”那娃子焦急地喊着，却被一把提溜起来，扔向一旁，摔个狗啃泥。
周若木又看了看，就在爷孙两人身旁，有个很大的货挑，就像柜子一样。上面还摆着不少东西。
“这就是湖美人说的卖货郎么？”他暗自寻思道。
“狗日的，想糊弄小爷我啊？还敢说这是蕨菜！”
红缨帽拔出刀来，指着地上的碎瓦罐。从里头流出了焉了吧唧的咸菜。
“分明是破菜叶子上涂着盐巴！谁让你们爷俩扮作货郎，把私盐挑运到这来的？说！要不然我们就拿你俩的头去领赏！”
“二位爷，我们哪里敢卖私盐啊，那是要杀头的！我干的是挑货走卖的活，大多时间都没地方歇脚。这些盐巴，我们老小要吃一年呢！”
老翁苦苦哀求着，匍匐到地上，
“放过我们爷俩吧，我给您二位磕头了，磕头！”
周若木握紧拳头，正准备站出来，却被车旁的麻子脸师兄死死拽住。
“你想干什么？这里不能惹乱子。”麻子脸师兄压低声音道。
“欺人太甚！这种歹徒一样的人也配设岗查检？”
“小点声。关口的兵就这样。平日里没什么油水，就靠压榨这些行商充腰包。”瘤子脸师兄转过头来，“不过还好，咱们是道士，这些人不敢欺负我们。”
红缨帽挑起一块碎罐片，刀鞘戳进老卖货郎的牙关：“不是要自证清白吗？嚼！嚼完吞下去，爷就信你！”
他真嚼了！
“行行好，军爷行行好吧……”他嘶哑的哀嚎被碎陶片堵成呜咽，血沫顺着下巴滴在尘土里。
“行，小爷今个儿高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那人狞笑着转过身，走到货郎挑来的柜子前边，动手就拿。
“哎！军爷——”货郎急了。羞辱他的人格可以，动他吃饭的家伙不行。他跪着，急急地拖着膝盖向前挪动，却被一柄横刀拦了下来。
“拿你几个东西交差。要不然，你这关还过不去呢！”
兵痞不一会儿便把腰囊塞得鼓鼓的。要不是装不下，他指定得把整个货柜掏空了。
“行了，带着你的小狗子过去吧。”
“爷爷……”眼睁睁地看着东西被人拿走，货郎的孙子哭成个泪人。
老头颤巍巍地上去，用沾着沙土的手抹掉小孩的眼泪。“虎儿，不哭了，不哭了……咱们进城去，给虎儿买糖吃。”
他佝偻的背重新挑起了担，步履蹒跚地走过关去，似乎比先前又苍老了几岁。
哪怕知道此情此景是幻境，周若木也很不是滋味——
对啊，这里是幻境。
反正都是幻境了，岂不是做什么都可以吗？
周若木正想要颗人丹来，忽然看见岗哨上的弓箭手。本想硬闯的心又懈怠下来。
在幻境里死了，外头的本体会怎么样暂且不说；要是幻境里的师兄师姐师妹擦着碰着，那自己又得难受老半天。
本来伸张正义就是痛快的事，不能给自己另找不痛快。
“快到咱了。”瘤子脸师兄用树枝抽了抽驴屁股，让它重新动起来。
“站住。”那俩红缨帽站了上来，一个捉刀问道：“从哪儿来的，度牒文书在哪？”
瘤子脸应付之际，另一个兵痞走了下来。周若木盯着他的脸，忽然堆起笑来：“好，好，好。”
“奶奶的，想挑事？”这疤脸兵痞受不得一点挑衅，拔刀就想冲着周若木来。
前边的红缨帽赶紧说道：“喂，别管他们。他们是从南边山上下来的道士。”
听到是道士，兵痞才收了刀。拱了拱手，道：“不知道是道士，冲撞了。”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啊。”周若木看出这人的迷信程度。这才拿定主意，开始下一步的动作。
“说你好，是面相上看着好。”周若木胡诌道，“伏犀贯顶，金蟾叼印。看来是最近官运亨通，要升官了。”
“谢小道士美言。”兵痞摆摆手，看起来不怎么相信。
这也没办法，毕竟周若木年岁小。
要是那种身形似鹤的老道来，就算说他第二天家里有血光之灾，他当场就得跪下求解了。
周若木继续给他看相：“想想：你上司是不是经常使唤你？是不是经常找你问这问那？那不是挑刺，是在考验你，看你够不够格。”
人是会对号入座的。只要稍微有点符合，就会自动往那方面去靠。
“嘶——小道士，说得有些道理。”兵痞说道，“可他早就这样待我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看关守检呢？”
“其实啊，你早该升了。只可惜有点犯冲——咳，说多了伤情。”周若木故意说到一半，转头看着前边的红缨帽。“走吧，走吧。”
“哎，小道士，不忙啊。”兵痞这才有些急了，“什么犯冲，犯了什么冲？你说清楚来。有东西给你。”
他拉住驴车，从腰包里掏了还没分赃的货出来，递给周若木。
“烦请指点指点。”
周若木掂着手头这小瓶子，呵呵一笑，内心暗道：“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