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白屿之名
两日后。
古槐郡的天穹呈现出异样的澄澈。
云絮稀薄得近乎透明,阳光穿透时在地面投下淡金色的光晕。
几株早开的蒲公英已褪去鲜亮,绒球被微风揉碎,细白絮丝掠过巡卫们玄色衣襟时,总引得他们不自觉地抬手拂拭。
那株矗立在城东的通天古槐却显出颓态。
树干失了往日的翡翠光泽,顶端垂落的叶片更是无精打采地蜷曲着,偶尔随风摆动也像是病中老者的颤巍巍手势。
自从那日金光破空的异相出现后,古槐就这幅模样,不少百姓带着担忧心情跑到树下焚香祷告,袅袅青烟顺着竹身攀援而上。
无常司正厅前的青石广场上。
百余玄衣佩刀的身影或站或坐。
他们皆是从各地匆匆赶回的,虽不知掌旗使紧急召集的缘由,但这两日已从同僚口中拼凑出零散线索。
几个胆大的趁轮值间隙溜出城外,见到三道狰狞的沟壑。
那些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天神掷下的墨痕,如今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灼痕。
“古槐畏惧,四境震荡,这绝对是涅槃境的手笔。”
一名瘦小巡卫挤在人群里,“张老哥,您说会不会是剑圣出手了?”
张臣薄挺着他那大肚子,斜倚着拴马桩,闻言嗤笑出声:“你小子倒是敢想,剑圣前几日还在南海那边。”
这时,议论声突然低了下去。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正北方的青瓦楼阁,三楼雕花木窗半开着,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陈骁指尖在窗棂积灰上划出浅痕,听着外边手下谈论的声音,而后轻轻摇头。
他身侧邋遢汉子衣襟大敞着,此刻正用指甲抠着陶制酒壶的封泥。
“真不把那三条刀痕圈起来?”
汉子拍开酒坛,酒气混着汗味在晨风里散开,“保不齐有哪个不长眼的...”
“留着更好。”
陈骁转身挡住试图偷酒的枯瘦手掌,“让这些小子亲眼看看,知道天外有天。”
他目光扫过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倒是你,多久离开古槐县?“
“等那岚枭醒了,我了解下何人所为后,就走。”
汉子悻悻收回手,“南郡老赵还欠我三坛杏花酿,北疆的瘸腿张...等把这些老骨头都见完,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界就了却一生...”
“咚咚。”
话音被叩门声截断。
年轻巡卫的声音带着颤:“禀大人,岚队长醒了!”
陈骁与邋遢汉子对视一眼,而后齐齐说道:“叫她过来!不,我亲自去见她。”
......
......
半日后,古槐郡无常司。
青灰色石墙外飘着细雨,檐角铜铃在风中轻晃。
无常司队员们三三两两聚在廊下,目光频频望向议事堂,
——那里正升起隔绝窥探的青铜符阵,暗青色光幕将整座建筑笼罩得密不透风。
檐外雨幕中走来五道身影,玄色披风下摆绣着丙字纹样,正是古槐郡疆域下的各小队队长。
众人连忙让开通道,目送他们踏进青铜光幕。
很显然,这种议会等级高到最低也得队长级才能参加...
议事堂内,
十二盏青铜鹤嘴灯将人影投在青石墙上。
陈骁背对众人站在主位,腰间玉牌泛着微光,正将最后一道隔音符嵌入墙缝。
“都到了?”
陈骁转身时披风扬起,露出内衬暗金软甲。
五位队长不约而同按住腰间兵器,这是他们很少见到掌旗使如此郑重模样。
陈骁屈指叩响案几:“今日所言,出此门即忘。”
“诺!”
整齐的应和声中,东侧屏风后转出两人。
杨洛搀扶的老妪让众人瞳孔微缩。
岚字队队长岚枭此刻如风中残烛,枯槁面容上布满沟壑。
“岚队长?”离得最近的络腮胡队长霍然起身。
“无妨。”
岚枭摆摆手,腕间银铃已换成黑色丝绳,“不过是提前退休罢了,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极好极好。”
她凹陷的眼窝里忽然迸出精光,将话题引到正题:“诸位可知,老身看见了破晓之光。”
陈骁适时接过话头:“三日前白江镇外,丙级邪祟伏诛。”
“何人所为?”有人问道。
“此人名唤白屿,他体内还寄宿着两只鬼物。”
陈骁语速突然加快,“而且是达成共生之契的鬼物。”
此言如惊雷炸响!五位队长同时起身。
西北角的冷面女子指尖凝出冰霜:“邪祟安能共谋?”
“听我说完。”
陈骁抬手虚按,示意他人冷静,接着又道,“那夜的金芒,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什么?!”
冷面女子眼眸瞪得老大,不相信写满整个脸庞。
陈骁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又道:“三道沟壑残留的刀意,经司内三位判官确认,已达羽化境。”
满堂死寂。
唯有邋遢汉子小声嗤笑:“老陈倒是把'自己吓得瞠目结舌'这段省了。”
“白屿?难道他已经找到了驾驭鬼物的方法?”
五位队长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
“还请掌旗使告知,白前辈是哪方隐居的高人。”
“白屿年及弱冠,身无半点修为。”
陈骁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不可能!“有人拍案而起,“凡胎肉体如何承载如此强大的力量!”
“那三道沟壑残留的刀意做不得假。”
岚枭沙哑开口,枯枝般的手指按在胸口,“老身以阳寿为祭,借来的正是此子未来之力。”
堂内温度骤降,青铜灯焰齐齐矮了三分。
陈骁解下腰间玉牌按在案上,涅槃境威压如潮水漫过:“此事已惊动司主,必须找到白屿,记住,是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属下领命!”五位队长单膝跪地。
陈骁看向角落:“萧渊兄,你那边也麻烦帮帮忙...经过岚枭的讲述,我觉得白屿能入得了老先生法眼。”
“知道啦。”
邋遢汉子晃着酒葫芦往外走,“不就是请我主上帮忙掌掌眼么?先说好,要是那小子经不住问心局...”
他掀开帘幕时顿了顿,“老陈你可别后悔。”
岚枭手中茶盏溅出几滴残茶。
她望着雨帘外朦胧的山影,想起那夜少年持刀踏月而来的身影。
“白屿,应该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