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失望
王愔之拱手道:“何叔,侄儿近来读书,读到《曹刿论战》,其有彼竭我盈之说,去年王国宝伏诛,正是相王势竭,父亲势盈之时,故而对父亲未能一鼓作气清君侧颇为不解。”
王恭面色稍霁,摆摆手道:“你年岁尚幼,军国之事,莫要操心。”
王愔之暗暗冷笑,实则是王恭自己都不清楚要做什么,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迷惘,寻不到出路,看不到未来,常有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举止。
真正清醒的,只有两个,一是孙恩,二是刘裕。
孙恩从起兵之初,就是奔着造反来的,并坚持不懈,直到最终兵败自尽。
刘裕的目地则是奔着篡夺晋室江山而去。
其余如琅玡王氏、陈郡谢氏、司马道子父子、刘牢之、王恭,都没有明确的目标,故而刘裕能成功。
桓玄另当别论,是认不清自己的典型。
王愔之朗声道:“所谓成家立业,儿已成家,自当立业,为父亲分忧。”
“你欲如何为父分忧?”
王恭问道。
王愔之道:“儿想去地方上历练。”
王恭顿时现出怒容,指着王愔之,大怒道:“竖子,我太原王氏累世清名,莫非要毁于汝手?
汝姑母孝武定皇后(王恭亲妹王法慧)在世时,喜好饮酒,傲慢善妒,先帝深感忧虑,遂于东堂召见汝祖(王蕴),请其管教训诫,汝祖脱帽谢罪,孝武定皇后亦痛改前非,此为佳话。
汝父镇京口已近十载,从未为自家谋过一份私利,朝廷中,无人不赞一声孝伯风雅,如今你却欲借我王家之势谋一己私利,你可知错?”
王愔之眼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沽名钧誉到了魔怔的地步,已无可救药了。
不过仍是耐心解释道:“父亲与相王已成死敌,岂有将妻儿置于敌手之理,儿带母亲与月镜往左近州郡赴任,可解父亲后顾之忧。”
“呵~~”
王恭冷笑道:“我把你母亲和你送走,岂非向天下人召示,我王孝伯怕了他司马道子?
从京口往建康,不过两百里,轻骑兵一日夜可至,相王父子岂敢动我妻儿?你莫要为此担心,好生在家读书方是正理!”
王愔之心头拨凉!
古人好名,他是清楚的,但如王恭这般走了极端,就不正常了,哪有对妻儿安危都不顾及的道理?
除非……
王愔之不由记起史书的记载,自己有一个庶弟叫王昙亨,自小被乳母寄养在别处,连母亲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弟弟存在,可谓藏的密不透风。
王愔之不愿以恶意去揣测原主的父亲,但此时,没法不多想。
古人因其死亡率极高,只要有血脉流传下去,对生死看的很淡。
显然,王昙亨就是王恭的退路,既便全家被杀,王恭依然有血脉流传。
事实也是如此,王恭被捕前,托亲信携王昙亨投奔桓玄,桓玄败亡后,又得了刘裕的善待,可是郗氏、原主及诸多党羽子弟悉数人头落地啊!
这一刻,王愔之心里只有失望,对这个便宜爹再也不抱任何指望了。
自救,还得靠自己。
“儿此来,是受母亲之托为父亲送上夏衣,父亲庶务繁忙,儿不敢打扰,告辞!”
王愔之一整衣袍,当庭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遂徐徐退出。
“竖子!”
王恭不快地哼了声。
以前的王愔之,可不是这样,虽然畏自己如虎,却透着对自己的崇拜。
而如今,他在王愔之身上,看不出有任何崇拜,有的,只是冷淡,平静。
尤其是这份平静,让他心里有了不安,仿佛是在向自己决别。
“公勿恼,郎君也是一片孝心呐,待仆出去送送郎君!”
何澹之劝了句,就快步追出,挥手唤道:“贤侄,贤侄!”
“何叔!”
王愔之站定拱手。
“哎~~”
何澹之重重叹了口气道:“汝父谨守清操,汝也莫要埋怨,待汝父气消了,我再劝劝汝父。”
王愔之笑道:“父亲自有他的立场,不敢再劳烦何叔操心,只是……何叔可否帮我个忙?”
“贤侄请讲!”
何澹之看了过去。
王愔之压低声音道:“何叔能否赊些兵甲弓矢与我?”
“什么?”
何澹之一惊:“贤侄断不可胡来啊!”
王愔之摆摆手道:“何叔想差了,父亲与相王为敌,而我全家皆在建康,令人寝食难安,再者些许兵甲弓矢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多几分自保之力罢了。”
“这……”
何澹之现出了难色,期期艾艾道:“实不相瞒,北府军兵甲弓矢皆有定数,并非我一个参军所能随意调动,贤侄也莫要着急,待我再劝劝令尊便是!”
“看来……是小侄不知好歹了!”
王愔之幽幽叹了口气,一脸的萧瑟落寞。
何澹之心下不忍,其实他也清楚,王恭把妻儿置于建康,却与朝廷为敌,很不地道,换了他,也要想办法跑路。
可他确实不敢私售兵甲弓矢与王愔之,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斩首,甚至还有可能累及家人。
王愔之只是太原王氏的子嗣,不值得他冒上泼天奇险相助。
王愔之又道:“是小侄唐突了,竟使何叔为难,不过小侄还有一事腆颜相求。
“贤侄请讲!”
何澹之心里格登一下。
王愔之道:“何叔能否赊个几车石灰给我?”
“贤侄要石灰作甚?”
何澹之不解道。
王愔之笑道:“小侄自有妙用。”
“也罢,过一两日我便给你弄来,送去你家庄园?”
何澹之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再者,京口作为军事重镇,拥有五万锐卒,本就是晋陵、三吴一带的盐铁与钱粮集散地。
弄些石灰要比兵甲容易。
于是勉强其难的点头。
“多谢何叔,送去庄园即可,切莫让父亲知晓!”
王愔之大喜,长揖施礼。
“好,贤侄请回罢,令尊那里,自是守口如瓶!”
何澹之见着王愔之的神色,大体明白是被套路了,先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被拒之后,退而求其次,总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吧。
不过这也让他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对王愔之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小侄告辞,何叔留步!”
王愔之又郑重拱手,转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