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寰尘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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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眼点石

浓烈的劣质酒气混杂着寒风,如同实质般灌入狭窄的石洞。洞外那含糊不清的醉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陆沉紧绷的神经上!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磐石劲下意识地凝聚在右臂,蓄势待发。染血的右手死死攥紧了那块棱角锋利的碎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杀意和浓重的警惕在眼底交织。是谁?!能悄无声息地摸到这里,还一口道破洞内的血腥气?是敌是友?

洞口半掩的枯藤被一只脏兮兮、沾满污泥和酒渍的手拨开了些。一个邋遢的身影踉跄着挤了进来,瞬间填满了本就狭小的空间。

来人是个老头,或者说,看起来像个老头。须发皆白,却如同乱草般纠结成一团,沾满了不知是油污还是泥土的污垢。脸上沟壑纵横,被寒风和劣酒染成酡红,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仿佛永远蒙着一层宿醉的雾气。他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里衣,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酒葫芦。整个人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酒臭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在泥地里滚了三天三夜的馊味儿。

他摇摇晃晃地站稳,浑浊的醉眼似乎没怎么聚焦,随意地扫了一眼洞内。目光掠过陆沉脸上未干的血迹、被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渗血的左肩、破烂染血的衣衫,以及那双充满戒备和杀意的眼睛,最终落在了陆沉紧握碎石、青筋毕露的右手上。

“嗬……”醉老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他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笑了起来,笑声沙哑难听,如同破锣。“小子,杀气挺重啊?刚宰了人?还是……被宰的那个?”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凑近一步,浑浊的眼睛似乎努力想看清陆沉的脸。“啧啧,这眼神……像头刚断了奶就被扔进狼窝的小狼崽子,又凶又怂……有意思。”他伸出手指,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竟想朝陆沉脸上戳来。

“别动!”陆沉猛地低喝,身体向后缩紧,右手紧握的碎石如同毒蛇的信子,对准了醉老头伸过来的手指。左肩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中的狠厉丝毫不减。这老家伙太诡异了!看似醉醺醺,步履蹒跚,但能无声无息摸到洞口,绝非善类!

醉老头的手指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亮光,快得如同幻觉。他嘿嘿笑着收回手,顺势挠了挠自己如同鸟窝般的乱发,带下几片头皮屑。

“不动就不动,凶什么凶……”他嘟囔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须流淌,浸湿了本就污秽的衣襟。他满足地咂咂嘴,打了个更响亮的酒嗝,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陆沉对面的冰冷地面上,也不管地上的泥污和血渍。

“小子,”他抹了把嘴,浑浊的醉眼似乎透过陆沉表面的戒备,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身上一股子……石头渣子味儿,还混着点……嗯……刚被锤子砸过的铁腥气?练的什么玩意儿?把自己整得跟块破石头似的,又硬又硌人?”

陆沉心头剧震!石头渣子味儿?被锤子砸过的铁腥气?这醉醺醺的老头,竟然一口道破了他刚刚摸索出的磐石劲的特质!他到底是什么人?

警惕更甚,但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和……微弱的希望,也在心底悄然滋生。他依旧紧握着碎石,声音冰冷沙哑:“与你无关。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醉老头又灌了一口酒,眯缝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一个……酒鬼?嗯,对,老酒鬼!至于想干什么……”他晃了晃酒葫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嘿嘿一笑,“闻着血腥味和石头味儿过来,看看热闹呗。顺便……”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陆沉紧绷的身体,尤其是那凝聚着磐石劲的右臂,“看看是哪块不开窍的顽石,把自己往死里磕。”

他放下酒葫芦,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浓烈的酒气凑近陆沉,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醉意朦胧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味道:“小子,你那点‘劲儿’,是跟石头较劲较出来的吧?搬石头搬多了,觉得自己也能成石头?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啊……”他摇了摇头,乱糟糟的白发跟着晃动,“路子太野,太糙!光知道傻乎乎地硬扛,跟块死石头有什么区别?石头能扛千斤重,是死物!你扛着扛着,骨头断了,血流干了,人也死了,还能扛个屁?”

陆沉瞳孔微缩。这老酒鬼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他刚刚因突破而有些自得的心上!磐石劲的弊端,在白天搬运青岗岩和刚才的搏杀中,显露无疑——防御全靠硬抗,攻击全凭蛮力,毫无技巧,代价惨重!

“那……该如何?”陆沉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握紧碎石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丝。

“如何?”老酒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点了点陆沉的胸口,“石头不是死扛,是借势!山石屹立千年,靠的是根扎得深,懂得借大地的势!你那点劲儿,光在皮肉骨头里瞎转悠,跟没头苍蝇似的,能顶什么用?要沉下去!沉到脚底板!沉到地底下!想象你脚底下生了根,连着地脉!力气从地底下抽上来,再顺着骨头架子,一节一节往上顶!懂不懂?”

沉下去?沉到地底下?力气从地底抽上来?

陆沉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回想起在石场搬运巨石时,每一次脚步踏实地面,那沉重无比的压力似乎都有一部分被传递到了脚下的土地!只是他当时全神贯注于“扛”,从未想过“借”!

老酒鬼看着陆沉眼中闪过的明悟,嘿嘿一笑,又灌了一口酒,继续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你那捅人的架势……啧啧,跟戳豆腐似的,就知道用死力气往前怼!石头硬,可石头也分棱角!你那点‘石头劲儿’,要会‘凝’,更要会‘爆’!打架不是搬石头,光沉不够,得会炸!把那股子沉劲儿,凝成一点,憋住了,再猛地炸出去!懂不懂?像……像石头缝里憋出来的竹笋,懂不懂?”

凝!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陆沉脑海中炸响!白天他反杀混混,不就是靠着生死关头,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力量,连同那刚刚突破的磐石劲,全都“凝”在一点,瞬间“爆”发出去的吗?只是当时是本能,而非技巧!

老酒鬼似乎说累了,也喝得差不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虽然本来就脏得看不出颜色)。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浑浊的醉眼瞥了陆沉一眼,又看了看他依旧紧握的碎石。

“小子,有股子狠劲儿,也够硬……就是太愣,太野。”他摇着头,仿佛在评价一块未开锋的顽石,“路子走偏了,迟早把自己练废,或者被人打死。”他解下腰间那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出乎意料地,随手朝陆沉扔了过去!

陆沉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葫芦表面温润油腻,散发着浓烈刺鼻的酒气。

“拿着!”老酒鬼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又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下次再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灌两口下去,死得慢点!省得污了老子的鼻子!”说完,他不再看陆沉,踉踉跄跄地拨开洞口的枯藤,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沉寒冷的夜色中,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含糊不清的醉话:

“石头……不是死物……得活……活得像山……沉得住……也……爆得开……”

浓烈的酒气和那句充满玄机的话语,在狭窄冰冷的石洞内久久不散。

陆沉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刺鼻酒味的葫芦,又回想那醉醺醺的老头看似疯癫却句句戳中要害的指点。

沉下去……凝一点……爆开……

石头不是死扛,是借势……

活得像山……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着他那原始粗糙的磐石劲,也敲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无比狭窄却又真实存在的门缝。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胸口的破碗传来一丝冰凉。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神秘莫测的老酒鬼,也不再去想王癞子或孙阎王。

所有的意念,都沉入了体内。

沉入脚底,想象着根须扎入冰冷的大地。

调动那凝练了一丝的磐石劲,不再在皮肉间乱窜,而是引导它,沉向脚掌,沉向大地深处,再想象着从地底,抽出一股浑厚的力量,顺着腿骨,一节一节,向上传递,最终凝聚于还能发力的右拳一点……

洞外寒风呜咽,洞内,少年无声地体悟着,仿佛一块真正的顽石,在寂静中悄然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