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在去通州的车上,尚夏想起早上在车站莉莉哭红的双眼,一阵悲伤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往上升,直逼眼球。就在情绪即将失控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一句骂人的话:你那两眼是出气的啊!忍不住笑出声来,活生生将准备出来的泪水打回了老巢。尚夏转头望向窗外,刚巧看见一个貌似政府建筑的东西。阳台上垂下的被子将大字盖住,只露出一个“局”字,孤零零地贴在墙面上。尚夏猜想这是一个公安局,亦或是劳动局。但最后一个词语在尚夏脑中浮现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饭局。于是赶紧弥补自己的过失,虔诚地对着小局同志敬了一个礼。不过不管它算啥,那都应该是个只喜欢动嘴的地方。就好像医院是个只喜欢动手的地方。
前两天听妈妈说,市中一个高二学生被老师打了两巴掌,踌躇了几分钟后,毅然地从五楼跳了下去,一命呜呼。那么在尚夏心底,学校究竟算是个什么地方,现在也只好定义为害人的地方。而且那老师要是侥幸还能教书,也只敢在一楼教了。
车子开的很快,出乎了尚夏的意料,没过十点钟他就在南通汽车站落了脚,在稍稍吃了点东西后,他发了一个信息给从家里赶来的表弟,问他现在何处。不一会儿,手机里飘来五个字:“到那再说吧。”
尚夏就近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回忆起小时候的表弟,不过那好像不是回忆,确切地说是寻找,因为他压根就不怎么想得起有关他俩的事,除了很深刻地记得有一次在外公家里被表弟砸过石子,虽然没留下伤疤或烙下残疾,但是从精神上,尚夏还是觉得自己的一朝被蛇咬了。好在各自成年,大家都懂事,陈年旧账也没必要记得,今后一个多月里,彼此是同事,更是兄弟,自个儿又是大哥,自然要多担待着点。
此时眼前走过一性感美女,露出男人都感兴趣的美腿,套以黑丝袜,甚是撩人,于是放弃回忆,用眼神追随着远去的丝袜,直到完全消失。大宝曾经用“悲剧”来形容尚夏的萝卜腿,尚夏着实生气,一边用手护住自己的大粗腿,一边指着大宝的那两根筷子大喊“喜剧”。后来二人常用“两个极端”来形容自己,意在表明:其实现在社会很和平。
临近中午,表弟和姨父终于在车站现了身,彼此照面问候了几声便由姨父领着进了饭店。整个吃饭时间,姨父都在语重心长地对二人讲着大道理以及自己的心酸历史,称:“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出去闯,现在才会没什么成就,你们的舅舅17岁就只身在深圳打拼,现在又这么大的出息,所以这个暑假让你们出来闯闯,见见世面。你们年岁都不小了,尤其是尚夏,你都22了,也该挣点钱了。还有,在人家那里上班别跟人家有什么矛盾,吃亏也往心里放。你们兄弟俩出来有个照应我也就放心了……”最后,姨父指着盘子里的菜说:“把你们点的菜吃完,别浪费了。”
表弟依然很能吃,两碗下肚的时候,尚夏还在解决第一碗,不禁从内心佩服起表弟来。但是在日后,尚夏才了解到其实那只是个开场白。
吃过饭姨父就打票从原路返回,临走前又吩咐了一句:“在那要好好做,争取坚持到底”,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那老板有个闺女,小夏你要努力呀!”如此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叫尚夏吃惊不小。
表弟拍了拍尚夏的肩说:“别理他,你不要给我好了。”
下午三时许,尚夏二人由熟人领着进了厂。那厂地处乡下,附近交通不太方便,来往都是私家汽车,这给年轻的兄弟俩形成了不小的心里障碍。
打车间门口过的时候,尚夏瞧见很多阿姨在修剪产品,想上去问声好,但碍于嘴笨,终于还是放弃。尚夏小时就是如此,见了亲戚从来不叫,只报以微笑,因此没少被老妈说教。今天尚夏甚至连微笑都省了,边走边瞥眼看同样在盯着他们看的阿姨们。尚夏在心里纳闷,为什么过眼的都是女性。恰巧对面走来一只狗,尚夏一时间分不清公母,只好初步定论为“花木兰”,日后以小花呼之。
小花是一只怕近生人的狗,只老远地盯着尚夏他们看,满眼的落寞。
看了宿舍,表弟忍不住说了一声:“真受不了,这么脏,还能住啊!”
尚夏倒觉得无所谓--习惯了。
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地面,二人便在门卫老李的带领下置办生活用品去了。超市门口放着海报:“店内优惠,买牙膏送水晶杯一只。”尚夏进去看了看,牙膏全部标以天价,一盒高露洁竟标价12,纵使有再漂亮的杯子也不足以吸引尚夏的眼球,他看着牙膏嘟囔了一句:“我看不如买茶杯送牙膏呢……”
经过一阵购物,尚夏身上唯一的百元大钞消失了,换来了一大堆废物。好在收钱的是一位漂亮的大姐,尚夏在心疼的同时没忘心痒一会儿。尚夏曾这样云过:观美女,有延年益寿之好。
晚饭时间,尚夏拘谨地坐在餐桌上,微笑地看着大家边吃边开玩笑。讲话的人有时候动了情,便放下筷子手舞足蹈起来,好在没有将桌子掀翻的冲动,尚夏这才能安然地享用完丰盛的晚餐。相比之下,表弟就有些夸张了。初到贵宝地,胃口好的不得了,一口气就是四碗饭,这将尚夏本来积攒的佩服完全转变为崇拜,称他为食神。饭桌上其他成员瞧见,亦是惊讶不已,特地吩咐掌火的明儿个多煮点饭,以防疏漏。
晚上冲好凉,尚夏躺在床上和莉莉煲电话粥,剩下表弟无事可做,遂拿了手机荡出宿舍,在厂里瞎转起来。厂不是很大,只有三个车间和一排宿舍,门口就是办公室和仓库。一天没见到老板的他有点郁闷,悄悄地躲在办公室外向里偷瞄,意在见识老板之尊容。不想做贼心虚,黑暗中一狼狗狂吠不止,他吓坏,转过身准备逃跑,哪知眼睛不中,一头磕在墙上。
一声低吼,他捂着发疼的脑袋逃也似地离开了案发现场,只剩下那狗继续地作威作福。
放下电话,尚夏看见表弟落魄的身影,赶忙询问起来:“怎么搞的,我刚听见狗叫声,不是与你搏斗了吧?”
表弟缓过神来,仍旧使劲揉搓着懊恼的头皮,气氛地回答:“妈的,给狗东西下了一跳,走之前一定宰了它!”
“什么狗东西?”尚夏问道。
“就是狗啊。”
“它有惹你?”
“可不是咋的”,表弟一屁股甩在枕头上,将手机扔在旁边继续说,“今天不是没见到老板嘛,我想去办公室看看,突然被那狗吓到,一头顶在了墙上,这才负伤归来。若是碰上钉子,怕是你再也见不到可爱的表弟了……”
尚夏从小就对狗有着特殊的感情,那时候家里养了只名叫“猴猴”的狗,听话的很,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尚夏和姐大喊一声:“狗儿--”就可以再下一秒里见着那狗飞奔着赶回来,绕着他们转啊转的。只可惜那狗贪吃,因误食了老鼠药,于某日清晨命丧黄泉,叫尚夏姐弟俩悲痛不已,只恨狗死不能复生。
尚夏瞧见表弟失落的样子,想去会会那狗,便拿起一根白天买来的火腿肠对表弟说:“怎么样,去贿赂贿赂它……”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表弟这伤疤还没好,已经忘了疼,立马自己也拿了一根,道:“走……”
那夜月朗星稀,能见度甚好,此环境自然对人有利,尚夏蹑手蹑脚地踱向办公室。其实他知道不管怎样都会被那狗知晓,但他并不想给出了狗以外的东西瞧见,回头定个偷盗的罪名,二人如何也讲不清。
办公室没开灯,只有电脑发出一点萤弱的光线,将办公室大体轮廓放映在尚夏眼里,尚夏想:哪天老子也要有自己的办公室!思忖间,那狗从嘴里低吼出“呜噜”的声音,好像在警告二人这是它的地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这边。尚夏赶紧拆了火腿,掐下一小段扔在它面前。那狗先是很警惕地闻闻,毕竟与此二人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在确定火腿是火腿之后,一口便吞了下去。尚夏心里有了底:狗啊,就是比人好打发。人尚且能受你的贿,可是有时候拿了你的东西,不给你说法,最后只是放了一个屁,但他会告诉你--这个屁是香的。
狗是个好动物,它不会嫌弃自己的主人穷抑或是丑,只要不至于饿死,它会一直与主人保持很好的主狗关系。你寂寞它可以摇着尾巴舔你的手指来哄你;你快乐的时候它也是摇着尾巴与你同乐,从来不会发脾气,即使是病了也一声不吭,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因此尚夏总结出:人,其实有时候是不如狗的。
作完狗的思想,尚夏把剩下的一块火腿肠塞进自己嘴里,扔掉包装袋说:“回去吧,这是我们的狗了。”
表弟有些意犹未尽,蹲在那里不肯离开,一个劲地摸狗脑袋:“哥,它长的好像旺财,我家以前养过的大狼狗,后来钻车轮底下去了。”
尚夏只在小时候去过表弟家,不知道这旺财是何许狗也,只好安慰道:“节哀,节哀……”
正哀着,一道白光射了过来,是一辆轿车,他俩赶紧在几秒里撤回了宿舍,探头张望。不一会儿,门卫老李拿着蚊帐走了过来,见了俩人道:“老板给你们买了蚊帐,来,挂起来。”
俩人忙感激地接过,不太麻利地挂起蚊帐。待公事忙完,俩人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中年男子,猜想那即是老板,便主动打起招呼:“老板好。”
老板点了点头,简单询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你觉得老板怎么样?”表弟问道。
“挺好”,尚夏咧起点笑容,“就是感觉话比我还少。”
“人家是老板好不好,哪有工夫和你闲聊。”表弟不屑道。
尚夏看着挂好的蚊帐和蚊香那边缓缓升起的白烟,拍了一下屁股说:”蚊子哥们,安息吧,今天有很多兄弟会下去陪你的。“说完钻进蚊帐手舞足蹈,整张床随之前后摇晃,危险系数瞬间冲顶。
表弟在一边瞧见,以为羊癫疯发作,慌忙询问:“哥,你咋了?要我打120吗?”
尚夏继续挥舞着手臂,喘着粗气回答:“这叫以暴制暴,我叫蚊帐里的蚊子没有歇脚的机会,很快会飞的筋疲力竭,到时候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拿下,记住,是拿下。”
这一高招没让表弟动心,他骂了句“神经病”,继而塞了耳机,躺着闭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