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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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尚夏有一个习惯:每到一个新环境,他在第一个早晨都会早早醒来,睡意全无。这次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手机:6:05,天刚放亮。他起身来到屋外小便,屋外还清冷的很,他在快放完的时候被身后的响声吓了一抖,便撒了几滴尿在手上,忙转了身,见是睡眼惺忪的表弟,便擦了擦手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露水……真巧啊,你也小便?”

上午八点,前天接他们的刘师傅领着他们来到车间,并吩咐自己的老婆雷师傅教他们贴商标。这是一个塑料模具厂,以生产模具为主,另外给一些公司做产品的组装,商标挺响—REEBOK(锐步)。不过相对于产品的名气,贴商标的声音更响:啪嗒啪嗒,一整个上午俩人都在围绕着这声音。阿姨们坐在旁边用本地话唠着嗑,尚夏一句都听不懂,茫然地望向对面的表弟。

表弟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着了魔,尚夏仔细分辨了会儿才听出他是在数数,便没有打扰,揉了揉发酸的拇指,继续和商标玩手指游戏。

很快午饭时间到,阿姨们微笑着招呼他们:“走,吃饭啦,你们在哪吃?”

厂里有个规矩,凡是家在附近的要自个儿带饭,中午坐一桌子吃,另一些住厂里的人在另一桌吃。尚夏初来乍到,尚不知晓,亦跟着阿姨们走,待她们每人拿了自己的饭盒,尚夏方才发觉不妙,赶忙洗了手与表弟去了另一桌。这一桌大多是技术工和领导,尚且没人来,二人也不好动手或动口,只好坐着等。

小花提溜着跑了进来,跟着来的是老板和他的女儿张翔。尚夏赶紧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保持了绅士的模样说:“老板好。”

老板点了点头,自个儿拿了碗筷边盛饭边说:“可以吃饭了。”

二人立马褪去伪装,路出饿狼本性,与米饭展开了激烈战斗。那千金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咀与嚼,如此重复。

在打了个饱嗝之后,尚夏放下碗筷,准备等待表弟消灭传说中的第四碗饭,哪知表弟知趣,只吃了三碗便放下碗筷说:“老板你们吃好,走吧哥。”

出了门,尚夏问这一切是为什么,表弟悻悻地说:“别人还都没吃呢,我怕他们不够吃……”

尚夏立刻在脑中浮过一大片词语,什么“舍己救人”、“敬业奉献”啊,更有甚者,连“利国利民”这般都纷至沓来,遂将思绪强压下去,拿起昨天换下的衣服:“走,洗衣服去。”

半路看见那狼狗冲着他们热情地摇尾巴,尚夏不忍叫那狗白摇尾巴,就捏了一点洗衣粉在地上说:“乖狗狗,吃吧!”

那狗欢喜地嗅几下,马上噗嗤打了个喷嚏,滑稽劲儿差点没让尚夏滑一跤。

老板娘在办公室门口看见,大声地喊:“小夏。”

尚夏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她,她接着说:“它叫毛毛,很听话的,又不咬人。”

“毛毛……”尚夏喊了一声,那狗就乖乖地坐在了地上。

“还真听话,HOHO……”尚夏嘟囔着,跟上了表弟。

下午依然重复上午的机械动作,尚夏看着上午贴好的两大袋产品问表弟:“哎,你上午是不是数数了?一共贴了多少?”

表弟拍了拍脑袋,极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只记得我中午吃了三碗饭……”

尚夏无奈,只好整理出一只新口袋,看了眼时间后,也学着表弟的样,念念有词起来,表弟天生外向,坐不住,此刻更是无聊的很,便与一旁的阿姨攀谈起来。阿姨见这小伙子“健谈”,便也高兴起来,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投机。尚夏忙在心中大呼不妙,以为自我地位从此要低人一等,赶紧扔了心中的数字,试着加入投机的行列。

“怎么样,贴了快一天了,累吗?”

“还好,就是手有点酸而已。”

“呵呵”,阿姨们都笑,“手酸啊,以后慢慢就会习惯的。”

这时,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戴眼镜的阿姨笑着问尚夏:“老板娘请你们来打算开多少工资?”

尚夏乃是舅舅介绍过来,当初舅舅就忠告他们这次就是来体验下,不管老板给多少钱都别在意。所以他报以一个微笑,苦涩地说:“不知道呢,我们是亲戚介绍来的,具体给多少还没定呢!”

那阿姨没得到啥有用的情报,便闭了口不再说话。

尚夏见报出去的微笑没收到回赠,只好那样一直笑着,很久没有将嘴合拢。

“明天就上娄水县咯”,隔壁一位面善的阿姨突然来了一句。

尚夏一时没听懂,重复了一遍:“娄水县?“

“是啊,娄水县很忙也很累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工作台。尚夏看清后才理解原来阿姨说的是流水线。

尚夏第一次见流水线,想起身走进了看个清楚,哪知表弟一把将他按下,说:“上班时间,给老板看见不好。”

尚夏赶紧仰观四野,待确定周围环境安全后方才收起紧张的情绪,与表弟眨眼睛:“了解,工作态度要认真对吗?”

表弟点了点头,用耳机堵住耳孔。

说起态度,尚夏有时候会要求自己做一个有素质的青年,便常在大宝随地吐痰或大小便的时候加以阻止,虽说效果差强人意,但在心里还是会认为:至少自己尽力了,没做亏心事。在亏心事方面,尚夏还是觉得自己的老妈挺有发言权的。他老妈信奉耶稣,乃是纯正的基督教徒,于是沾染了传道的气息,时常对尚夏论神道魔,发扬精神,并以“十戒”告之:你不可偷盗。

但是尚夏很难想到,当母亲偷摘别人家梨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自己也是一位基督徒。如此说来,尚夏倒是应该替母亲祷告了。曾几何时,母亲竟然逼迫尚夏去读什么神学生,出来可以传道,而且工资不菲云云。后因尚夏誓死反抗,此事才不了了之。

傍晚,狂风骤起,雨水倾泻而下,与地面强烈地碰撞,还未下班的阿姨们一个劲儿地讲“晦气”。个别未雨绸缪带了雨衣的则面色平静:“昨天报今天有雨的,还真准。”尚夏感叹着天气预报也有报准的时候,忙着郁闷,表弟的一声“哥”将他从苦难中打救出来,他疑惑地问:“恩,什么事?”

表弟指了指外面隐晦的天说:“台风来了。”

当晚,疯狂的雨使劲地敲打着彩钢瓦,发出很粗暴的声响,将本就习惯失眠的尚夏更是搅得心神不宁。一方面极力抵抗表弟沉重的呼噜声,一方面在蚊帐里和蚊子作“青云白鹤观”。

风雨持续了一夜,即日清晨,积水塞满了厂里的每一处低洼地带,仿佛鱼塘。尚夏照例起身撒尿,不曾想一脚踏进深渊,将脚背全部浸湿,忍不住骂了句:TMD,真晦气。

仿佛南通人喜欢说“晦气”,让尚夏也感染了少许晦气,一早就遭来不满,原本想呼吸新鲜空气的野心荡然无存,忙收脚进屋,仓促间将拖鞋遗弃,留于水中与蚯蚓做伴。回屋等脚干了,尚夏又憋着尿睡下,不想屋顶的老鼠更不识相,这个时候好像在开运动会,不停地在屋顶窜来窜去,而且没个要停下的意思。尚夏实在忍受不住,拿了拖鞋就往房顶砸去。这一砸没吓到老鼠们,倒是给睡梦中的表弟吵醒,嘟囔着埋怨尚夏发神经,下一刻又在老鼠的吵闹声中“死去”。

大概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尚夏被一阵嘹亮的歌声吵醒,原以为是公鸡报晓,但转念一想这里貌似只有母鸡,还都是不下蛋的母鸡。以前尚夏每次远出,别人送行的时候都让他吃鸡蛋,说好了听是给他充饥,难听了就是叫他滚蛋。所以现在他万分觉得鸡蛋讨厌,更加不会对母鸡有兴趣。仔细分辨了会儿,他才听出来是《光棍歌》,歌词大致如下:

每天都伸着懒腰大摇大摆我享受这春暖花开的潇洒

为感情烦琐那太傻

乘着风满世界嘻嘻哈哈的乱逛有太多新奇等我逍遥阿

天知道寂寞什么滋味

乘着风满世界嘻嘻哈哈的乱逛有太多新奇等我逍遥阿

天知道寂寞什么滋味

我先开心其他的事想它干嘛

我以为我就是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为什么我一天没见到你就焦躁难忍

我怎么变的这么蠢

我以为我就是这样快乐的光棍

却为何老是拼命跟自己斗气较真

才发现我已经爱上你

爱上你

爱上你

……

尚夏好奇,忙起身寻觅此声发自何处。来到门外看到穿红衣服的秦师傅踩在水塘上刷牙,那歌声便来自他屋内。秦师傅身材壮硕,只可惜三十而秃,留半颗脑袋在外,光亮的很。不知是不是这原因,至今单身,不曾娶媳。

秦师傅刷完牙,看到尚夏,笑一下以示招呼,进屋把音响关掉。尚夏洗漱完觉得时间尚早,就给莉莉打电话,响好久没人接,以为对方还没起,遂跑到狗旁边消遣时间。那狗平日寂寞的很,猛见着人高兴之极,左突右跳,狂呼不止,弄的铁链嘎嘣作响,怕是下一刻就要断裂,尚夏赶紧蹲下抚mo之,以安定其要和铁链团结,不能搞分裂。

门外一要饭的经过,本打算拾脚进入,哪知那狗提前知晓其动机,张口就吼,着实吓了尚夏一跳。跳起来发现门外汉踌躇的脚步,便猜到他怕狗,于是舍弃了平日的同情,站在狗边亦是愤怒的表情,只差没跟着吼出声来。俗话说狗丈人势,如今这人丈了狗势,一样得福。那人站了一会,发觉自己捞不到好处了,便酝酿了一秒,使劲地朝地上吐了口痰,转身很潇洒地走了。

上班的时候,老板娘安排他们敲钉子,一下一下比贴商标响好多,着实吵人。表弟一会受不了,掏出耳机又给耳朵堵了起来。带上音乐估计来了兴头,敲打的格外卖力,整个人也跟着晃悠,尚夏本想提醒他省点体力,这嘴还没张,表弟屁股下的凳子不堪重负,终于命丧黄泉,粉身碎骨了。表弟屁股落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没能憋出一个惊叹词。坐一旁的雷阿姨控制不住,大笑了出来,还一个劲地挖苦:“看你,凳子都坐烂了,说不定还要你陪,哈哈……”

尚夏本来憋住不想笑,也被这幸灾乐祸勾来抽动,忙笑着上前扶起表弟,关切地问:“怎么样,疼吗?”“不疼”,表弟坚定了一下表情,接着说,“快收拾好,别给别人看见……”

有些事越是躲越容易暴露,晚饭时累阿姨又想起那事,笑的吃不下饭,好容易控制住,将表弟的恶行全部道出,搞的大家全体吃不下饭。表弟正好高兴,一直的盛饭。张翔闻见表弟的所作所为,亦是笑都不亦乐乎,拿表弟开刷道:“以后叫你小胖好了……”小胖笑着不答应,一个劲地吃饭。

晚上,表弟在浴室洗澡,尚夏一个人躺着用手机上QQ,突然被一阵叫喊声吓着:“小夏,快来,快点。”

尚夏开门见是一脸恐惧的雷阿姨,赶忙问道:“怎么了,雷阿姨?”

“你能陪我到厨房刷碗吗?我一个人有点怕……”

尚夏哭笑不得,一个大人竟然还怕,便笑着说:“呵呵,那有什么好怕的啊,又没有鬼!”

“你不知道啊,她们说这里晚上别一个人来,说有什么鬼啊什么的,我在那刷碗,越刷越怕,吓死我了,走啊,我不敢一个人去。”说完拉着尚夏的胳膊往厨房走去。

尚夏无奈,只好跟从,等她刷好碗,锁了门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