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叔公
米埔村的夜晚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虽然电视机已经开始普及，但村里大多数家庭的电压，还经不起这种大型电器的负载，所以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就闭门熄灯，为第二天的劳作养精蓄锐。
因此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村里唯一一栋亮着灯火的洋楼，便显得尤为瞩目。
身为米埔村辈分最高的长辈，文正炳今年已经六十七岁，年龄越大睡得久越晚，所以即便此时已经晚上九点，他仍坐在客厅沙发上，披着毛毯，聚精会神盯着桌上的政府公文翻阅。
除了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文正炳还担任着米埔村原住民代表一职，俗称村长。
“老爷，该回房间休息了。”
小老婆李秋梅踩着木质楼梯走下楼，端着一壶热水来到客厅桌案前，给桌上参茶续水。
文正炳年轻的时候香江还没有废除大清律，所以娶了两房老婆。
李秋梅今年四十多岁，风韵犹存，不过肚子不争气，婚后没有给文正炳生下一儿半女，如今眼见他年龄越来越大，担心将来男人一闭眼自己就被大房一家人赶出家门，所以这两年尤为殷勤，希望趁文正炳还活着的时候多捞点好处。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个泰国的按摩师傅，今晚帮你放松下筋骨？”
泡完参茶，李秋梅顺势坐在文正炳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蹭了两下。
沪市出生的她说话时带着吴语区的口音，再一刻意发嗲显得更加软糯。
“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感觉到手臂间的柔软，文正炳哈哈笑了两声，中气十足。
他摘下老花眼镜挂在脖子上，开口问道：“听说下午忠泰家的大儿子阿贤回来了，还和上门追数的大耳窿起了冲突？”
米铺村巴掌大点地方藏不住事，下午的情况文正炳多少听到一些。
“岂止是冲突，我听说那个叫阿贤的在外面学了功夫回来，打得那些大耳窿断手断脚，差点搞出人命呀！”
李秋梅眉飞色舞，一开口就将村口长舌妇们传了不知道几手的消息添油加醋说出来。
文正炳皱了皱眉：“你以后少看点武打片。”
“是真的！”李秋梅连说带比划，“我还听说那个阿贤在九龙城寨里打黑拳，练了一身本事，他老板赏识他给了好多钱，这次回来开的车就几十万，我特意跑去村口看过，那辆车比你买给你宝贝儿子阿俊的还要漂亮。”
“你听边个讲的？”
“臭口强、八婆玲和大炮奀喽。”
听到这几个名字，文正炳默默点头，沉默片刻后再次戴上老花眼镜：“早点上楼休息，我今晚要忙到很夜。”
李秋梅发出不满的声音，摇晃文正炳的手臂，文正炳无奈的笑笑，再度转头望向她。
“真的有事要做呀，等忙过这段时间，我陪你进城买几件新衣服好不好？”
“都几十岁的人了，穿得再好有什么用。”李秋梅故作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给你生个儿子，老天爷对我真是不公平。”
文正炳有些好笑的说道：“老夫老妻还讲这些，难道我还会赶你出门啊？”
“你或许不会，但是其他人就未必。”
李秋梅嘴里嘟囔着，往楼上大房的卧室看了一眼，“我要是能生个儿子，起码能拿一份丁权，听说有地产商准备开发村里的地皮，如果有丁权傍身，至少将来不会流落街头。”
她说话间泫然欲泣，文正炳快七十岁年纪，哪里不知道这是小老婆在耍心机闹性子，但仍忍不住出言安慰了几句。
李秋梅搌了下眼泪，打蛇随棍上，顺势说道：“村里阿茹说想卖掉她小儿子的丁权，出价十五万，我这几年自己存了点钱，再卖掉些首饰能凑七八万块，你如果真的疼我，帮我补足剩下的数目。”
文正炳推了推眼镜，觉得有些头疼。
拿十几万出来帮小老婆买个丁权，对他来说没太大难度，但现在购买丁权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作为米埔村代表，上个礼拜就从乡事委员会得到内部消息，得知政府今年规划要在元朗修建一处英军操炮区，虽然现在还没有敲定具体位置，可一旦确定下来，那一片的地皮势必会下跌，毕竟没有地产商会蠢到去开发一片炮火连天的地区。
万一操炮区建在米埔村附近，现在十五万买一个丁权，就跟把钱扔进水里没两样。
但这种还没确定的内部消息，文正炳也不敢外传，更何况是说给李秋梅这个长舌妇听，所以他犹豫了片刻方才字斟句酌开口。
“十五万而已，你也不用搞到要卖首饰那么惨。而且我暂时没听说米埔村有开发的消息，估计丁权价格短时间内不会变动。明年吧，明年英国佬会跟上面谈主权问题，等有了确切消息我再买一个丁权送给你。”
明年？鬼知道你能不能活过明年！
李秋梅看着文正炳脸上的老人斑，对他这个回答极不满意。
“老爷，我……”
她还想再争取两句，就在此时，洋楼前院的电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滋滋’声传进客厅的接收器。
“先去开门，这么晚过来找我肯定有急事。”文正炳不等李秋梅继续开口，使唤她先去外面开门。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李秋梅面色不虞，她有些生气的跺脚走出客厅，穿过洋楼前院站在铁栅栏大门里，对门外按铃的人冷冰冰说道：
“几点钟了还来按门铃，不用睡觉呀？”
“不好意思啊梅姨，这么晚还来打扰，我看你屋里亮着灯就知道还没睡，请问三叔公在不在家？”
门外阴影中响起个斯文有礼的声音，李秋梅仔细辨认了两眼，说话的青年隐约有几份面熟，她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是叫？”
“贤仔啊，文孝贤，我阿妈是罗思萍。”文孝贤又往前凑了凑，笑容灿烂，“这两年在城里待的时间多，难怪梅姨不记得我。”
“哦呦~是贤仔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李秋梅听他自报家门，立刻想起下午听到的风言风语，忙换了副笑脸，“快进来，快进来，你三叔公还没休息，我带你进去见他。”
栅栏门分开一扇，文孝贤迈步走进前院，李秋梅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跟着个身材高挑的轻熟女。
“这位是我公司的律师，朱淑薇小姐。”文孝贤笑着向她介绍。
李秋梅眼神闪烁，几年未见，这个村屋仔居然连公司都开了起来，看来臭口强、八婆玲他们说的果然不假。
“梅姨你好。”
朱淑薇面带微笑，她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胳膊上还挂了个礼盒，这时候只能腾出一只手朝李秋梅伸去。
下一秒，朱淑薇轻呼一声，文件袋不小心掉在地上。
李秋梅下意识低头望去，借着前庭灯光，她分明看到从文件袋封口处，一沓沓千元港币摔落出来，汇丰银行千元钞独有的金色狮子水印，在灯影映照下熠熠生辉。
仅凭直觉，李秋梅迅速判断出，那鼓鼓囊囊的文件袋里，至少几百万港币的巨款。
册那！在城寨里打黑拳有这么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