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九重春色
暮春时节,掖庭宫仿若被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梦幻之境,漫天的柳絮如雪花般轻盈飘舞,纷纷扬扬地洒落。武曌一袭华服,身姿绰约地伫立在太液池畔,微风轻轻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宛如一幅绝美的仕女图。她静静地凝视着水面,看着那一片片落花随着水流缓缓浮动,仿佛它们的命运也如同自己在这深宫中一般,身不由己。
忽然,武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将头上的金簪拔下,毫不犹豫地掷入水中。金簪入水的瞬间,“扑通”一声轻响,水面上顿时荡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就在这涟漪不断扩散之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池底竟缓缓浮起十几尾翻着白肚的锦鲤。原来,这簪头淬有西域奇毒“红颜悴”,毒性猛烈,锦鲤在这毒药的作用下瞬间丧命。
“才人好手段。”一道略带讥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武曌转过头,只见张才人从廊柱后袅袅婷婷地转出,手中还捧着一只精致的鎏金唾壶。张才人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继续说道,“只是毒杀几尾鱼,怕是不够向韦贵妃交差吧?”
武曌缓缓转身,她的裙裾轻轻扫过青砖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半个时辰前,一个试图在她茶点中下毒的宫女溅出的血。武曌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姐说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指尖,轻轻掠过张才人发间那支精美的孔雀衔珠钗,“就像这钗子,明明是扬州进贡的珍品,可仔细瞧瞧,怎么会刻着波斯商队的印记呢?”
张才人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踉跄后退,然而还没等她站稳,武曌已经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武曌凑近张才人耳畔,声音轻柔却又透着丝丝寒意:“姐姐可知,今晨鸿胪寺少了三名突厥译语人?巧的是,他们最后见过的人......”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是姐姐宫里的小黄门。”张才人听了,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新科进士们身着绯袍,齐聚琼林苑,那鲜艳的绯色将整个琼林苑映照得一片霞光灿烂,仿佛是一片绯色的海洋。李逸置身其中,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枚鎏金请柬,他心里清楚,这是崔氏以“诗会”之名设下的陷阱。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烈的时候,崔明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幅画卷。当他缓缓展开那幅《兰亭集序》摹本时,满座宾客顿时哗然,纷纷投去惊讶和赞叹的目光。
“听闻吴王殿下精研书道,不妨品鉴此卷?”崔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笑意森然地看着李逸。李逸心中猛地一紧,他一眼就认出,这分明是太宗私藏的真迹,昨夜还好好地挂在甘露殿的墙壁上。
李逸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缓步上前。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画卷,忽然瞥见卷尾“神龙”印鉴的异样。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对这幅真迹极为熟悉,知道真迹印章该是七道爪痕,而眼前这卷却有八道。“好字。”李逸突然猛地挥袖,将桌上的酒盏泼翻,墨汁瞬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可惜酒污了崔公美意。”
“殿下这是何意!”崔明见状,顿时恼羞成怒,猛地拍案而起,脸上的愤怒和不甘溢于言表。
“孤在惋惜。”李逸不慌不忙地拾起那被墨汁沾染的残卷,对着日光仔细端详,“东晋时期何来澄心堂纸?崔氏藏书万卷,难道竟不知王右军用的是鼠须笔、蚕茧纸?”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满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李逸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魏征的拐杖声由远及近,“笃笃”作响,仿佛是这场风波中的定海神针。“老臣倒听说,弘文馆昨夜遭了贼......”魏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这寂静的场中回荡。
五更鼓响,那清脆的鼓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三百贡士身着整齐的服饰,鱼贯而入太极殿。太宗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威严地扫视着殿下众人。他的目光落在案头的密报上,指尖缓缓划过“清河崔氏占三十二人”的字样,眉头微微皱起。
忽然,太宗注意到有个寒门学子正在舔笔。那学子的穿着朴素,手中的笔更是简陋,是用木炭与猪鬃自制的陋笔。“你叫马周?”太宗拿起他的策论,目光落在那笔锋刚劲的字上,“这手字倒像用刀刻出来的。”
“回陛下,草民替人抄经十年,握刀比握笔熟。”马周不卑不亢地回答,声音洪亮而坚定。他的策论里,赫然写着“废九品中正,开科举糊名”,这大胆的言论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殿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殿角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原来是杯盏碎裂的声音。李逸循声望去,只见那碎瓷片滚到了自己脚边,他认出那是崔琰的茶盏。当太宗问及新科状元人选时,李逸毫不犹豫地出列,大声说道:“儿臣举荐马周。”
“殿下慎言!”崔琰一听,顿时气得须发皆张,怒目圆睁,“此子策论妄议祖制......”
“儿臣却觉得字字珠玑。”李逸不紧不慢地展开马周的文章,语气坚定地说道,“就像这'糊名法',不正合《尚书》所言'明明扬侧陋'?”
太宗的目光扫过魏征,只见老臣闭目颔首,似乎在表示赞同。最终,朱笔落定时,马周青衫上那醒目的补丁在绯袍的映照下,红得格外刺目,仿佛在诉说着他出身寒门的艰辛与不易。
更漏滴答,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就滴到了子时。李逸跟随着魏征,小心翼翼地钻进凌烟阁地窖。地窖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而又神秘的气息,火折子亮起的刹那,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四周,李逸震惊地看见墙上挂满了泛黄的人像。这些人像都显得十分陈旧,画像上的人都是武德年间失踪的寒门官吏,他们的面容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们的眼神仿佛还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贞观元年,大理寺少卿郑仁泰暴毙;贞观二年,监察御史王怀古坠马......”魏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拐杖缓缓划过一幅幅画像,每划过一幅,就像是在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他们死前都在查同一件事。”
地窖深处,一只巨大的铁箱中,账册堆积如山。李逸缓缓翻开最上面那本账册,刚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是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守将常何的军械记录,上面的内容足以震惊整个朝堂。
“当年陛下领八百府兵入玄武门,而守军足有两千。”魏征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带着一丝沉重和沧桑,“为何无人示警?因为当值的弓弩......”他忽然大步走到墙角,伸手掀开盖在上面的麻布,露出了几具锈迹斑斑的弩机,“都被换了木矢。”
李逸听了,身体猛地一震,差点站立不稳,他踉跄着扶住墙壁。这些旧弩上,赫然刻着“东宫六率”的铭文,这背后隐藏的真相,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同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武曌正在自己的宫殿中,聚精会神地拆解张才人送来的香囊。她的眼神专注,手中的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第三层夹绢。就在这时,“叮当”一声,半枚虎符从香囊中掉落出来。武曌定睛一看,顿时心中一惊,这正是三日前兵部失窃的右半符!
“才人好眼力。”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走出,竟是左卫将军公孙武达。“若非你识破此局,明日长安十六卫就要听突厥调遣了。”公孙武达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和赞赏。
武曌将虎符浸入醋盆,随着铜锈逐渐褪去,阴刻的突厥狼纹清晰地显现出来。“将军该谢的是韦贵妃,她若不急着灭口张才人......”武曌忽然捻起醋中浮起的金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倒不知,突厥人竟用得起扬州金箔。”
五更梆子再次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一队羽林卫如疾风般冲进韦贵妃寝宫,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果断。在韦贵妃妆奁的最底层,他们找到了与虎符金箔同源的波斯胭脂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