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北洋三杰
平原三郎僵直的尸体横陈在擂台上,青石板上,他喉间残留的血沫早已凝固,凝成紫黑色的痂,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
他瞪大的双目死死锁着白景隆方才站立的方位,眼中残留的不甘与震惊,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眼刻进魂魄,即便身死,也要将这份怨恨留存世间。
这消息如同惊蛰时节突然炸响的闷雷,瞬间在保定炸开了锅。
街道上,小贩们顾不上收拾摊位,纷纷交头接耳;茶馆里,茶客们将茶杯重重一放,议论声此起彼伏。
日本领事馆内,和纸门被领事松本弘一撞得“哐当”作响,巨大的声响惊飞了庭院里休憩的鸟儿。
他满脸涨红,怒不可遏地扯下和服腰带,狠狠甩在地上,又将紫檀木茶桌掀翻在地。
精美的青瓷茶具在地上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四溅。
在这刺耳的碎裂声里,松本弘一赤红的双眼暴起血丝,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咆哮:
“八嘎!支那武夫必须血债血偿!”
十二名浪人闻声而至,他们挎着倭刀,木屐踏过满地狼藉,靴底无情地碾碎了还在冒烟的线香,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仿佛是这场冲突的硝烟前奏。
与此同时,讲武堂内,白景隆正就着铜盆擦洗身上的血污。
冰冷的水泼在后背被暗劲击伤的淤处,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皱起。他望着水面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张疲惫而坚毅的脸上满是伤痕。
“习武之人,骨头要比钢铁硬。”
院外由远及近的骚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默默系紧腰带,青布衫下,缠着铁砂的护腕硌得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愈发清醒,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紫禁城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光绪皇帝面色阴沉,将奏折重重摔在蟠龙纹案上,硃批墨迹溅在“白景隆击毙日籍教官”的字句上,仿佛是滴落在这桩事件上的血泪。
龙涎香的气息混着殿外飘来的雪粒子,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他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着段祺瑞即刻进京!”
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难掩其中的焦虑与不安。
烛火在风中摇曳,光影晃动间,朝臣们看见御案上《马关条约》的残页正簌簌发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大清的屈辱与无奈。
议事厅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段祺瑞身着官服,官靴踏过金砖,玄色呢料披风随风扫过众人低垂的脑袋。他在主位落座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一掠过群臣。
那个瘦得像竹枝的礼部侍郎正用帕子不停地擦汗,紧张得额头青筋暴起;胖如弥勒的户部主事则把玩着翡翠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中满是不安与犹豫。
“段大人!”
礼部侍郎率先开口,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明显的颤抖,“东洋人的坚船利炮...”
他的话还没说完,武备院卿“嚯”地一声掀翻太师椅,铜制扶手砸在金砖上迸出火星,那声响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格外刺耳。
“放他娘的狗屁!”
武备院卿满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平原三郎不守武德比试规矩,使阴招在先,白景隆那是正当防卫!这要是把英雄交出去,我大清百万儿郎的脊梁骨都得被戳断!以后谁还敢为大清拼命?谁还相信朝廷?”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愤慨与不甘。
就在众人争吵不休时,松本弘一甩着鎏金袖笼闯了进来。
他身后的浪人齐刷刷按上刀柄,寒光闪烁,映得殿内灯笼都暗了几分,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贵国必须交出凶徒!”
松本弘一的官靴狠狠碾过地上的奏折,眼神中满是傲慢与威胁,“否则帝国舰队...”
“领事阁下可记得‘丰岛海战’?”
段祺瑞忽然开口,声如洪钟,打断了松本弘一的威胁。他缓缓展开一卷泛黄的文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沉稳与力量。
“贵国军舰击沉‘高升号’时,赔偿每名大清船员——”
他故意顿住,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松本弘一骤然惨白的脸,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对方的内心,“两百三十七两白银。”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武备院卿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松本弘一的和服下摆开始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文书上的朱批,仿佛看见当年自己亲手拟定的赔偿条款化作了一把把利刃,正一下下地剜着他的心脏,让他想起那段日本肆意欺凌大清的往事。
“按贵国惯例,”段祺瑞将文书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铜胎珐琅香炉嗡嗡作响,“白景隆需受罚。”
他顿了顿,在众人屏息中续道:“即日起,每日负重八十斤,绕讲武堂疾行三十里。至于赔偿——”
他从袖中掏出算盘,噼啪拨弄声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格外清晰,“平原三郎年俸三百二十两,折银六千四百两,贵国可愿接受?”
松本弘一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但当他瞥见段祺瑞身后,武备院卿按在刀柄上暴起的青筋,以及群臣眼底压抑的怒火,突然想起三天前津门百姓焚烧日货的冲天火光,那是民众对日本侵略的愤怒反抗。
他意识到,此刻的大清虽然羸弱,但也不是任人欺凌而不反抗的软柿子。
“好,好个以彼之道。”
领事松开拳头,和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狰狞的切腹疤痕,那是他曾经所谓“荣耀”的象征,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但这笔账,大日本帝国...”
“领事慎言。”
段祺瑞突然起身,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几乎贴上对方鼻尖,身上散发的威严气势让松本弘一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贵国在朝鲜的驻军,最近似乎有些异动?”
段祺瑞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警告,“要不要本督办,将这消息传给俄国公使?”
松本弘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烛台。
跳动的火苗映得他瞳孔收缩,他这才真正想起面前这个戴眼镜的文官,曾在保定军校徒手折断过碗口粗的枣木桩,看似文质彬彬,实则有着不输武者的强硬与实力。
雪不知何时停了。
段祺瑞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摸着腰间师父所赠的铁尺,心中感慨万千。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那熟悉的声音告诉他,讲武堂的晨课就要开始了。
而白景隆,此刻想必已背着沙袋,在结霜的跑道上踏出第一道脚印....